樊家书房宽敞, 墙上挂着‘为人民服务’的匾额, 唐知综够不着,索性从够得着的地儿收拾, 书啊笔啊通通朝外边扔, 左右主人家不喜欢黎翔,得让双方彼此更加厌恶才行, 最好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
他动作麻溜, 眨眼的功夫就把桌面的收拾完了, 紧接着是书架的瓶瓶罐罐, 扔不坏的直接扔, 易碎的裹着桌布扔。
冯灿英暴跳如雷的上楼, 差点没被气晕。
老太太们瞧见了,掩嘴偷笑, 总算有个蛮不讲理的人能治治眼前的泼妇了, 不由得拍手叫好。
唐知综轻轻搁下墨水瓶,见老人们站在那看热闹,不由得招手, “老奶奶, 劳烦你们搭把手啊, 书房富丽堂皇的, 靠我得忙活好一会, 回家晚了我家娃得饿肚子呢。”
唐知综嬉皮笑脸的,不顾冯灿英铁青的脸色,进去扛着把椅子扔出来, 不忘把事情往黎翔身上推,“婶子,东西我不敢给你弄坏,真要弄坏了你找黎翔赔,我就是个打家具的,挣点辛苦费而已,要不是赶着回家,我一定慢慢地给你收拾的。”
好话他都说了,冯灿英能说啥,眼看唐知综进去饱了个花瓶,吓得她头皮发麻,连声惊呼,“你轻点,轻点,别摔着了。”摔坏了多少钱都赔不起的。
双眼死死地盯住唐知综,胆战心惊的神色让唐知综误以为花瓶里藏了钱,搁下时特意伸手进去摸了摸。
空荡荡的,啥也没有啊。
不就是个感觉有点历史的花瓶,真的假的都不知道,至于紧张成这样吗?
他手伸进花瓶的动作太过张扬,在场的老太爷哪个没有瞒着老伴藏过钱啊,太懂他的意思啊,忍俊不禁地侧目,看冯灿英气得嘴唇都变了色,纷纷过去帮唐知综的忙,不过性格使然,他们学不来唐知综粗鲁的动作,多是轻手轻脚地将书房东西往外搬。
偌大的书房,几下就成了空架子,剩下大物件的桌子立柜书架茶几,唐知综身上带了卷尺,直接踩上柜子,量了天花板到地面的高度,又丈量了各面墙的尺寸,门窗的大小,连电灯开关位置都量得清清楚楚,看他徒手画了个空间图,线条直而流畅,有老太爷问他是干啥的,看他这落笔是有下子的人。
唐知综照着空间位置大小设计家具尺寸,头也不抬道,“打家具的啊,刚来时不自我介绍过了吗?”
老太爷想想也是,这时,楼下收拾好衣服书籍的老人们搬着东西上楼,个个气喘满头大汗,问唐知综东西搁哪儿。
唐知综回眸扫了眼角落里咬牙切齿的女主人,冯灿英注意到他的眼神,哆嗦着唇说不出话来。
书房是老樊办公的地方,腾给扫把星用是不可能的,她咬着下唇,双眼充血地瞪着唐知综。
唐知综随手指着右边搁过大花瓶的位置,“先搁那边吧,书架书桌重,咱搬不动,还得请婶子她们收拾。”
冯灿英呸了句,门都没有。
“婶子,书架啥的你看看啥时候有空找人搬了,我们细胳膊细腿的就不动了,砸着人得不偿失。”
冯灿英咬着后槽牙,没吭声。
唐知综又说,“我争取年前来装家具,到时候你记得给我开门啊,我看过了,窗户将就着用,地板得重新铺过,门也得换,到时我争取早点来。”
唐知综自顾自的说话,看差不多了,抬脚走人,扯着大嗓门和老太太们寒暄,“老奶奶,下回来门卫不要我进的话,你们得帮我说两句话啊,我家是乡下的,进城很麻烦,要不是和黎翔同志有点交情,这样的活我是不接的。”
老太太们点头,难得看冯灿英吃瘪,咋能不欢迎呢。
不由得问唐知综叫什么名字,是哪儿的人,唐知综注意到旁边的冯灿英竖起了耳朵,笑了笑,亲昵的挽着老太太胳膊,扶着她下楼,用整栋楼都听得到的声音说,“我啊就是个乡下人,名字土得很,说了你们也记不住,你们记得我是黎翔同志找来的就行了。”说到黎翔,唐知综不得不表扬黎翔两句,“黎翔同志是好人哪,勤勤恳恳,工作认真,走到哪儿都谨记‘为人民服务’的精神,赢得许多老百姓称赞啊。”
“是啊,小黎人不错,小时候经常到我家玩来着,后来搬家就没咋见过了,听说他在施工队工作,是不是晒黑了呀......”
“是黑了点,不过也很帅气,有知识有才华的人,形象自然高大。”
唐知综说话幽默,逗得老人们哈哈大笑,愣在原地的冯灿英差点没咬碎满口牙,抠着手腕的表,表带快被她扯断了,黎翔,她就知道是黎翔干的好事,那么多地方不去,偏偏来这边,不是想护着那个扫把星是啥。
离开前,唐知综仰头我望了眼浑身颤抖的冯灿英,明白挑拨离间成功了,扯出个笑朝冯灿英挥手,“婶子,不好意思啊,弄乱的要您慢慢收拾,我过段时间再来啊。”
说完他就赶紧出了门,门关上的刹那,清晰的听到楼上传来暴躁的跺脚声,以及尖细的惊叫。
然而,和他没关系了。
他要做的就是打家具,问黎翔要钱。
有钱人家的书房就是大,面积够别人几口之家住了,鉴于黎翔同学和亲戚关系不好,他决定贴心的重新打造屋子,隔个小书房,衣帽间,卧室出来,有可能的话,最好弄个简易的厨房,将来撕破脸,黎翔同学能自己买菜煮饭。
想着,唐知综不得不佩服自己的善解人意,真的太善解人意了。
必须得问黎翔多要点钱弥补他把脸都豁出去的心灵。
他的拖拉机停在过道上,老人们不约而同的跟了出来,杵拐杖的杵拐杖,互相搀扶的互相搀扶着,画面感人,拖拉机驶出大门,唐知综回眸望去,傍晚的昏暗落在他们身上,真切的感受到了时光流逝,岁月静好的安宁。
唐知综清了清喉咙,大喊,“我再来的话要给我开门啊。”
回答他的是老人们颤抖挥动的手,唐知综呲着牙,边喊着社会主义好边开着拖拉机走了。
很快,拖拉机驶过拐角不见了,但拖拉机独有的突突声仍然在看不见的地方响着,老人们收回视线,感慨,“这小伙子不错啊,难得有人敢和樊家媳妇对着干,几十年邻居我都看得解气啊。”
“初生牛犊不怕虎,乡下人心地淳朴,没有多的花花肠子,说打家具就只想打家具,换作其他人,早攀亲带故讨好人家了。”
“也不知道他啥时候来,樊家这个年只怕过不清静了,嘿嘿嘿......”
“嘿嘿嘿嘿......”
门卫:“......”
借着还有点时间,唐知综去百货商场逛了圈,了解市里家具的价格,顺便看看做工和手艺,不是他自吹自擂,石磊的手艺比这好多了,样式也不差,不用刷漆吸甲醛,环保得多,市里的家具颜色好看,但不结实。
不知是不是在家具前站太久,有个穿工装的售货员走了过来,问他要哪个家具,3公里以内的话商场直接送货到家。
唐知综拉开艳红色的衣柜门,缓缓问,“打折促销不?”
“同志,马上年底了,商场许多货都供应不上,不涨价就不错了,哪儿会搞促销。”也是看唐知综穿的衣服是今年正流行的款,整个市就这边百货商场有卖,售货员才和他说这些,“这个衣柜就剩下两个了,除了红色还有个原木色的,完了想买都没了。”
“是吗?”唐知综关上衣柜门,又问,“年底家具涨价不?”
售货员从善如流,“涨啊,过几天就得涨了...”
“是吧。”唐知综抿唇微笑,“涨价好啊,涨价好啊。”能涨多少涨多少,千万别担心职工没钱买不起,涨,涨了再说。
售货员不明白唐知综的意思,每次年底涨价都会招来许多抱怨怒骂,怎么还有人说涨价好的?她问道,“同志,买不?”
“不买,涨价再买。”唐知综摆摆手,笑得好不得意。
售货员:“......”穿得人模狗样的,原来是个傻子啊。
回到家天已经黑了,钱大他们还没睡,黎翔点着煤油灯教他们读书,苏姗姗坐在旁边为钱大他们补衣服,张大勇和石林也在,拖拉机开进院坝,屋里的人齐齐走了出来,石林惊呼,“幺叔,你回来了啊,吃面还是吃饭,我给你弄去。”
说着自己就去灶房忙活了,典型的狗腿子保姆。
冷风吹得他脸僵,双手冻得没啥知觉了,他说吃面,吃面热和。
酒幺跑过来,踮着脚往车里看,唐知综喊石林把铁锅拿进灶房,从今天起,他家也是有铁锅的人了,明天得好好庆祝庆祝,毕竟张小勇塞的钱还在自己兜里呢。
石林蹭蹭跑出来,看车里有好多东西,吃的用的都有,以为唐知综在市里买的,哪晓得唐知综拎起两块肉,要石林挂起来,说是施工队的家人送的,张大勇则是揭开装油的油壶看烧了多少油,好样的,昨天装的一壶油烧没了,又是新的。
果然没注意节省的。
把车里的东西搬进屋,唐知综搓了搓耳朵脸颊,瑟瑟发抖道,“太冷了,下回去市里得找个人开车。”
他不行,简直冷得没办法活动手脚。
黎翔站在桌边,眼神略微灼热地望着唐知综,想问点什么,碍于人多不好开口,倒是张大勇性格直,问唐知综怎么和张小勇说的,着重问张小勇有没有和家里人说。
唐知综搓着耳朵,把手塞进钱大衣兜,冷得钱大打了个冷摆子,倒也没推开他,而是双手握着唐知综的手给他取暖。
谁说女儿是小棉袄的,儿子养得好,儿子也是小棉袄。
待暖和些了,唐知综和张大勇说,“就依着你信上写的说的,你弟弟不是没感情的人,知道你在外边不容易,特意给了我两块腊肉要我带回来给你呢。”至于钱的事,张小勇说保密就保密吧,明天喊石林弄点肉吃,吃了再和张大勇说。
张大勇惊讶,“我四弟给你的?”他怎么不知道张小勇有大方的时候?
“是啊,你弟弟要你多保重身体,遇到麻烦和家里说,你们兄弟也不多,该互相帮助互相扶持...”
张大勇难以置信,“你没找错人?确定是我四弟?”妈的,怎么听都不像他四弟会说的话啊。
唐知综不乐意了,“咱们市难道有两个钢铁厂?厂里难道有两个张小勇?偏偏张小勇的大哥都叫张大勇?”你能不能长点脑子啊,当然,这句话唐知综没说。
张大勇挠头,“不是啊,就感觉挺神气的。”
他在家的时间不多,张小勇又在上班,不上班就带着孩子去老丈人家住,兄弟感情很生分了,尤其为了屋子的事闹得不太开心,他以为......哎......
兄弟就是兄弟,哪怕结了婚,感情也不会变,是他想多了啊。
他想着过年回家找四弟好好聊聊,真住不开自己搬出去得了,都是兄弟,互相体谅吧。
唐知综不知道张大勇心底五味杂陈,坐下后,连着打了两个喷嚏,目光落在像根竹竿杵着的黎翔身上,啧啧摇头,“黎翔同志,你够歹毒的啊,简直把我往火坑推啊。”要不是他脸皮厚,真拿那家子人没办法,饶是如此,也是把人家得罪得透透的了。
看不出来啊,黎翔不显山露水,害起人来却杀人于无形啊。
黎翔脸上无波无澜,“怎么说?”
“哇哦,你同学家啥情形你不知道啊,我不管啊,家具我要石磊给你打,价格按照市里的价格算。”
黎翔皱了皱眉,眼神有点怪,“你去量了尺寸?”
“对啊,不量怎么打家具。”唐知综掏出本子,把房间需要的家具和黎翔说了遍,黎翔沉默许久,问他,“那家人没问你?”
“问啥问啊,就有个卷发中老年妇女在家,我量了尺寸就走了。”唐知综把手缩回钱大衣兜,抓着他的手使劲搓,还是钱大的手暖和。
黎翔似乎有很多迷惑,“你怎么进门的?”
“敲门进去啊,难不成爬墙啊。”唐知综抖着腿,没有暖气没有空调的年代,保暖全靠抖腿。
“她...”黎翔还欲问点什么,唐知综不耐烦的打断,“她不是你同学吗,有啥问题下次装家具你问她不就行了?”
黎翔哑然,拿过唐知综画的图纸,眉头越皱越紧,“你没走错人家?”
“她们家周围邻里那么多,咋可能走错,我说黎翔同志你咋了啊,是不是觉得家具多舍不得钱啊,我和你说啊,欠条我是不认的,必须现钱结清。”唐知综觉得黎翔反应不对劲,又摇头,“不行不行,现钱结清不够,得先交订金,假如你到时候不认账咋办,总不能要我去人家屋里把家具拆了吧。”
黎翔定定地望着唐知综许久,“你没打听那家外甥女的事儿?”
唐知综恍然,原来担心他多嘴乱说啊,他跺了跺脚,“你放心,我这人做事很有分寸,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心里有数,关于你同学的事,我半个字都没问。”
黎翔:“......”
他又不是不了解冯灿英她们,唐知综面孔陌生,怎么可能给他开门要他进屋,而且,而且苏姗姗住的不是这间屋子啊。
唐知综不会随意拿张草稿纸骗他的钱吧。
黎翔很是怀疑唐知综的动机。
他慢慢开口,“就我所知,我同学不住这间屋。”
唐知综侧目,看看纸上的图纸,以为黎翔想说什么,原来是觉得他骗钱呢,黎翔把他当成啥了啊,他要骗也不会编这么个漏洞百出的故事啊,他不高兴道,“是不是以为我骗你的?”
黎翔嗯哼,想说很有可能,认识唐知综越久,越不知道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骗,不是没有可能。
尤其他有骗婚的前例。
他不说话,唐知综扁着嘴拉长了脸,“想不到我辛辛苦苦为你黎队办事,到头来你不说句好话就算了,竟怀疑我骗你,哎,我真的是......”
这话拉回了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张大勇,他听得出唐知综话里的难过和落寞,为他说话道,“黎队,你是不是误会了,唐队长不是那样的人。”
黎翔:“......”被他卖了还为他数钱的人没资格质问他。
黎翔顿了顿,如实道,“我去过我同学家,她住的房间貌似要小很多。”也算明确给唐知综指出他的漏洞了,聪明识相的就别忽悠他了。
唐知综双腿有节奏的抖着,看也不看黎翔道,“对啊,我就不能给她换个敞亮点的房间啊,就她睡觉的房间,连扇窗户都没有,养鸡鸡都不愿意进。”
黎翔:“......”
听到睡觉的房间没有窗户,苏姗姗抬起头来,她针线活不算好,但手法熟练,问唐知综去了谁家,唐知综下巴指着黎翔,“黎队同学家呗,那家子看着光鲜亮丽,实际蛇蝎心肠,不是我说谁坏话,看面相就不是啥好人,幸亏我机灵,主动提出帮黎队同学换件屋子,要不然那位女同学还得继续睡小黑屋。”
苏姗姗困惑的看了看黎翔,她和黎翔从小就认识,黎翔同学也是她同学,并没听说黎翔和哪个女同学走得近啊,还送人家家具?
黎翔被看得不好意思,假装咳了咳,犹豫要不要和唐知综说实话,那户人家不是不认识的,而是苏姗姗舅舅家。
无知者无畏,反复想想还是算了,等唐知综把家具送到樊家再说。
唐知综对家长里短不感兴趣,问黎翔要订金,有订金的话明早就让石磊打家具,年前就能做好。
“待会就给你,钱不是问题,家具得让人满意。”能让苏姗姗从小黑屋挪出来,多少钱都不是问题。
唐知综要知道他抱着这种想法,非得宰他顿狠的不可,眼下只是收了小部分订金,说具体价格等把家具装好再说,为了表示自己不是黑心商人,要黎翔到时候跟着,去百货商场问价后再结算剩下的钱。
吃过面浑身暖和些了,石林要琢磨菜谱,最近都睡这边了,想到明早得出门,唐知综要石林点火把和他去村里,他得喊几个汉子跟着,挣大钱的生意来了。
石林云里雾里,唐知综不和他多说,先去了李建国家,李家节省,天黑就上床睡了,猛地听到外边有人喊,吓得李建国媳妇惊坐起来,推身边睡得像死猪的李建国,“建国,建国,好像是石林在喊你。”
石林是唐知综的喇叭,有啥事唐知综都叫石林喊人,对于石林的声音,生产队的人再熟悉不过了。
李建国慢腾腾翻身,回了句,“谁啊...哦,石林啊,来了。”
唐知综往头上裹了件厚袄子,拉起领子蒙着脸,只露出双眼睛,李建国开门,被唐知综吓了跳,“唐队长?”
唐知综点头,“你明天有时间没,咱生产队的猪该拉去县里了。”
李建国算了算时间,“是不是有点早了?”不到腊月呢,往年都是腊月抬到县城的。
“早啥早啊,我今天去市里,好多人家的腊肉香肠都挂着了,我再去喊几个人,明早在猪场集合,猪场的同志们从早忙到晚不容易,今年早点给她们放个假多好。”唐知综站在门口,冷得直哆嗦,李建国要他们进屋说话,唐知综不肯,要李建国早点去猪场把猪的手脚绑了,直接用拖拉机拉,方便省事得多。
李建国没意见。
回到屋里,他媳妇问唐知综找他啥事,李建国没有隐瞒,他媳妇扯了扯被子,嘟哝道,“李大娘也说再喂猪涨不了多少肉,早点送去县里也好,年底贼多,被贼偷了就白忙活了。”
接着,唐知综又去敲了两家的门,最后是唐老五,这样的生意,他想把唐知国他们都喊上,又怕自己兄弟多惹来闲话,左右思量,就只喊了唐知福,为啥是唐知福呢,他扯证没办酒席,自己多挣点钱,将来唐知综就少操点心,所以必须得喊他。
沿着村里走了小半圈,唐知综有点发热了,趁着钱大他们睡熟后,自己点着煤油灯,画了好几个家具样式,是要石磊抓紧时间打出来的,直接把家具需要的板子弄好,螺丝钉到时候再买,无论如何,年前要把黎翔的家具搞好。
等他把家具图纸画好已经是半夜了,四周安安静静的,孩子们的呼吸很浅,唐知翻上床,眼皮沉重得直打架,心道自己似乎并不是个懒人,哪儿有懒人熬夜的,比村里人比起来,他恐怕是最勤劳的了。
不行啊,付出的劳动大大超过汇报比例了,干完这票他就暂时收山。
这觉睡得沉,钱大他们何时起床的他都不知道,石林在外边敲门,说是猪场的猪已经绑好了,问他是上午出门还是下午出门。
往年没车,早早的村民们就得抬着猪去县里,今年全听唐知综的,而唐知综还在睡觉。
石林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李建国,为唐知综解释,“幺叔昨天去市里,回来又写报告写到半夜,怕是把事情给忘了。”
半夜石林起床撒尿,看唐知综房间亮着光,想当而然地认为唐知综在写报告,年底了,养猪报告,粮食产量报告,村民扫盲报告,啥都要写,唐知综忙是正常的。
“没关系。”李建国能体谅,“唐队长事情多,我们不着急的。”
听到两人的谈话,唐知综卷着铺盖在床上滚了圈,十分不想起床啊,他到底啥时候能想睡多久就睡多久还不缺钱花啊。
抬脚提了提腿,唐知综强打起精神起身,朝石林喊,“石林,给我舀洗脸水,再装几个馒头鸡蛋。”昨晚唐知综就和石林说了多准备点,出门要吃,石林温在锅里的,回答道,“幺叔,现在给你装起来吗?”
“嗯。”
唐知综套上去年买的大衣,缩着脖子打开了房间门,迎面冷风出来,他打了个喷嚏,要李建国等会,自己洗把脸刷个牙就走。
李建国说不慌,猪场有人守着不会出事,清晨绑猪弄的动静大,隔壁生产队的人也惊动了,过来询问怎么回事,得知他们今天要送猪去县里,也准备过两天就把猪送走,猪场的人总算能提前收工了。
唐知综眯着眼,无精打采的刷牙,旁边石磊打家具,噪音滋滋滋的,唐知综吐了一口水,喊石磊,“石磊,手下的活停下,我房间有家具图纸,先把那些家具打出来,忙不过来喊玉儿帮忙,中午就别回家吃饭了,人家要得急,年前得赶出来。”
石磊停下动作,哎了声,然后就开始收脚边的木头,任劳任怨很听话,李建国看得神奇,就他所知,石磊和他爸是个暴脾气,遇到事爱发脾气,结婚后性格稳重了很多啊。
李建国没事,过去帮他的忙。
等唐知综收拾好,石磊也把木头整理好了,唐知综要他做个标记,以后要接着用的,也是这批家具太值钱,不趁着涨价卖出去,年后就亏了。
上车前,唐知综给石林拿了10块钱,“待会去公社买点肉和鱼回来,给施工队的打牙祭,时间晚的话天黑我就不回来了,你提醒钱大他们晚上要盖好被子别感冒了,黎翔那边别多说,他问起你就说去县里送猪了。”
石林纳闷,明明就是去县里送猪啊,有啥不能说的啊。
不等他问清楚状况,唐知综要李建国坐上车,开着拖拉机就走了。
猪场围了很多看热闹的人,唐知综不多说,着重检查了四头缠着红绳子的猪,确认后要他们抬上拖拉机,生产队留一头猪自己吃,剩下的全送到县里,拖拉机位置有限,11头猪根本拉不完,没办法,唐知综赶紧回家,喊石林做几个挡板,把拖拉机弄成两层,周围用绳子绑得死死的。
除去猪的位置就没人站的了,唐知综要其他人扒着车,大不了他速度开慢点。
就这样,拖到中午队伍才浩浩荡荡的出发,路上遇到施工队的回来吃午饭,看到骤然多出来的棚子,张大勇快哭了,他们拉电桩的拖拉机,硬是被改造成了猪圈,老远就能闻到股臭味,张大勇不由得担心,“回到市里会不会挨骂啊,唐队长回来得让他把车洗干净了。”
拖拉机颠簸,东摇西晃,张大勇看得胆战心惊,感觉今天又是耗油的一天啊。
然而很快他就没时间担心耗不耗油了,石林弄了两条鱼,煮的麻辣鱼,鱼里丢了粉条,好吃又劲道,弄得他们贪鱼色变的人吃得停不下来,张大勇问石林怎么煮的,太好吃了,完全没有鱼腥味。
石林得瑟,食谱有教,煮鱼的调料得下锅炒,添水后鱼头下锅煮,最后放鱼片,最重要的步骤是起锅后撒辣椒面得淋油,油是关键。
总结来说,油得多。
钱大他们不能吃太重口的,石林给他们熬的鱼汤,凑到张大勇身边说道,“我幺叔让弄的,说是你四弟给了钱,要我幺叔帮你们改善伙食,不得不说,你四弟人真好。”
张大勇不知道还有这事,直接愣在当场,石林催他,“喜欢吃就吃啊。”鱼不值钱,随便吃。
石林只负责做饭洗碗,在唐知综家煮,没事就给石磊打下手,黄玉儿也来了,多两个人帮忙,石磊速度快得多,稍有不满的恐怕就是余秀菊,始终认为唐知综在排斥自己,有钱不给自己挣,不是排斥是什么。
故而石磊他们做事,她就在旁边看着,感觉不是很难啊,石磊和石林学的时候叫唤得厉害,不会故意在自己面前说的吧。
瞅着快到傍晚,石林又得去煮饭了,余秀菊喊他多煮点,施工队的伙食费,不吃白不吃。
石林无语,“妈,你能不能别老想着占便宜啊,施工队的人不说是客气,咱自己得要脸啊。”
余秀菊:“......我怎么不要脸了,你幺叔不也顿顿吃他们的吗?”余秀菊不是说假话,唐知综父子四人和施工队的合着煮饭,自己绝对没掏钱,就唐知综一毛不拔的性格她还不了解?
“幺叔吃他们的也是天天接送他们了的,你做啥了啊。”
余秀菊不服气,“他开人家的拖拉机怎么不说啊。”
明明施工队的拖拉机,唐知综当成自己的人,天天开着到处乱溜达,弄得别人以为唐家发达了,她娘家兄弟,表兄弟,表姐妹通通上门问她借钱,说石森在醋厂有工资,石磊又是木匠,石林又给施工队煮饭有工钱。
天知道她儿子个个有出息钱去哪儿了,反正她是没见着多少的。
大头都要唐知综拿了,想想就憋屈。
石林不爽了,“黎队愿意借给幺叔开的,我说妈,你是不是好日子过腻了啊,没事总想找点事做,幺叔怎么样是幺叔的事,你和幺叔比啥啊。”
他幺叔有本事,他妈有吗?
余秀菊:“......”养了只白眼狼啊。
偏偏石磊在旁边插刀,“是啊妈,咱家日子不是很好吗,你有啥不满足的啊。”
看看,哪儿是一只白眼狼,分明是两只,不对,算上醋厂的,三只,三只白眼狼啊。
余秀菊郁闷了,尤其回到家看到院坝里坐着的亲戚,愈发郁闷。
没钱啊,真没钱,钱都在唐老幺手里呢。
娘家兄弟表兄弟好打发,娘家爹妈不好打发,余秀菊爹妈年纪大了,凡事只向着儿子孙子,认定余秀菊手里有钱,问余秀菊借点给孙子找对象,余秀菊能咋说,只有给啊。
于是,石磊给她的钱大多被余家两老拿走了。
夜里,儿子儿媳通通没回家,就剩下两口子,余秀菊越想越觉得憋屈,和唐知国说,“知国啊,你说我们是不是错了啊,别人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看咱家3个儿子,怎么感觉像给老幺养的呢。”
“瞎说什么呢。”唐知国不满,“孩子们有出息你做妈的有啥不高兴啊,石磊和石林是学手艺,你以为干啥呢。”
至于石森,唐知国更挑不着他的错,前几天石森回来,拿给他两包烟,说是厂里的同事送的,白塔山,要花钱才买得到。
石森都没想着给老幺,都给自己了。
儿子还是孝顺的,就余秀菊自己想不开。
唐知国说余秀菊,“你就老实待着吧,该干啥干啥,晚上老幺回来,过两天就得说分钱的事了,好好算算咱家能分到多少钱。”
比起去年,今年明显有奔头得多,不说儿子们的工资工钱,就是生产队分钱也会比去年多,而且家里外债还清了,能攒下不少呢,石林找对象结婚用不着太发愁了。
余秀菊没啥期待,她娘家盯得紧,分了钱恐怕又会来借钱,不是余秀菊不想借,是怕他们还不起,经过唐知综的事情后,余秀菊清楚的认识到,欠钱的是老子,她辛苦攒的钱借出去得像孙子似的问人要,何必呢。
自唐知综走后,生产队的人就盼着他们回来,说说今年换了多少钱。
哪晓得左等右等,等到第二天下午都不见人影。
生产队炸开了锅。
“唐队长他们咋还没回来?”
“就是啊,会不会是路上出事了啊,要不要派人沿路找找啊。”
“我就说这两天眼皮直跳有坏事发生,那天搭棚子我就感觉拖拉机不牢固...”
“要我说啊,多半是唐知综拿着钱去外边花天酒地了。”人群里,苏卫军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
人们回眸,纷纷唾弃,“滚,唐队长不是那样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学科目二了,希望评论多点,要不然我害怕太累没动力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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