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尤讲话并不客气。
崔玟看着她，觉得自己一开始判断失误。
这个人的虽然乍看温和，但并不是这样。
谢尤的手握着方向盘，车停在路边，来往有不少车经过，车灯偶尔打过来几缕，有些晃眼。
尴尬一时间蔓延上来。
崔玟脑子里其实一片空白。
谢尤毛线开衫的袖子很大，握着方向盘的手力道似乎有些大，骨节都泛白。
崔玟依旧看着谢尤，却只能看到对方的侧脸。
线条就有些冷，她可能就是看着柔和，实则很无情的人。
崔玟这样想。
“抱歉。”
外面的雨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打在车窗上，却没盖住谢尤的声音。
“我说得太重了，”谢尤一边说一边发动车子，“崔玟，我只是希望你能好好想清楚。”
“你以后到底想做什么。”
雨刮器来来回回，像是谢尤心上不断横扫的器具，一点点扫开了经年累月的尘埃，露出她的愧疚和难以压抑的悲伤。
她的声音有点低。
混杂着雨声落入崔玟的耳里，她理解不了这种声音里的低沉情绪。
坐了回去，低着头，说：“我用不着你照顾，如果你是为了我姐的托付，没必要。”
她看着窗外倒退的景色，城市被雨水浸泡，路边也没什么人。
“我和奶奶现在生活得也很好。”
“这么说可能不太好听，”谢尤开着车，还是没忍住瞄了眼后视镜里的女孩，“你家的情况我也知道，奶奶年纪大了，而且基本是事事依你。”
“那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这样的生活可以维持五年，或者十年，那那个时候的你，你有打算么？”
崔玟嗤了一声，“不是要活在当下么？”
谢尤：“那还得展望未来。”
崔玟抬眼，在后视镜里和谢尤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反倒是她先觉得不自在，撇开，“那你要怎么照顾我？你养我？”
她的五官很耐看，只不过脱离了直播的那些粉红少女装扮和掐出来的肉麻声音，在现实生活里截然相反。
叛逆和桀骜写在脸上，明明一双能归入到可爱的眼，也拐了个弯，弯出了讥诮的弧度。
“我养得起。”
谢尤答得很轻松，崔玟从喉咙你滚出两个呵呵，觉得此人真是渣得清新脱俗。
“谁知道你养了多少小情人呢。”
最后一个字被崔玟掐得非常尖酸，服务业的语气硬是扭成了刻薄。
谢尤却无动于衷，“我和你的关系还没到可以谈论我的私人生活。”
“既然我答应了你姐，我自然会把你放在第一位。”
谢尤的嘴唇很薄，崔玟坐在副驾驶座后面，能看到对方的侧脸。
只觉得这个人讲话很奇怪，亲近和疏离揉在一起，一时间让人不知道怎么回答。
“那我想要当演员，就可以当演员吗？”
崔玟抠着指甲，轻飘飘地问。
“为什么不可以？”
谢尤反问。
“那谢导是可以让我走后门？”
谢尤掐出了直播的甜腻口吻。
谢尤觉得不适，“你好好讲话。”
她这点正经又挑起了崔玟的兴趣，她像是窥得什么缝隙，得寸进尺得说：“可以让我演女一号一炮而红的那种吗谢导~~”
谢尤：“你很缺钱吗？”
画风一转，崔玟下意识地说不缺。
每个月零花钱在同龄人里不算少，崔玥工资也不低，再加上父亲给的赡养费也不少。
偶尔崔玟还会恶意地去后妈那里讨一点。
她和崔玥就是两个极端，偶尔她也会感叹一下自己为什么那么坏。
但崔玥生病之后，她日子就没以前那么好过了。
毕竟医药费就一大笔钱，崔玥从发现到死也没几个月，加上软件上的筹款，最后拖欠的几万块，她爸也说会还。
没她什么事，她一开始签约的出发点就是以她崔玟的身份赚钱为姐姐出一份力。
但无济于事。
她连做一滴汇入江河的水都没资格。
“不缺钱，为什么要做主播。”
谢尤问得很诚恳，她对崔家的了解也都来自崔玥断断续续的交代。
崔家家长，也就是崔玥和崔玟的父亲，经商，业务能力挺好，家里条件不差，也不会太亏待几个孩子。
但偏心不可避免，所以补贴给崔玥和崔玟的钱不会特别多。
崔玥自己也有收入，倒是平衡了。
崔玟的喜好谢尤没摸清，但是那天短暂地上门，她观察了一会。
崔玟不像是过得很拮据的小孩。
“我虚荣啊。”
崔玟回答得很干脆。
她倒是没再大喊大叫，不知道是不是想通了。
靠在后座靠椅上，整个人近趋于瘫着的姿势，完全没觉得自己说得有错。
这四个字堵得谢尤无话可说。
都快到崔玟家的时候才开口，“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你。”
崔玟坐起来，拍了拍书包上的水，“我是想过当演员，但那是小时候跟我姐说的，我以为她忘了。”
“她估计是看我成天玩模仿秀觉得我是真的想，”崔玟正常讲话的调调有些飘，“但知道那很难，只不过喜欢被人关注，涨粉啊，有人和我互动很有意思，虚荣就是虚荣嘛。”
车还是开不进去，谢尤把车停在了上次停的地方，“那你想当演员吗？”
崔玟看了看外头的雨，琢磨着跑回去估计也得浇个透心凉，“想啊，当明星多好啊，赚那么多钱，还被那么多人喜欢。 ”
“明星和演员不一样。”
谢尤骨子里还是有些老派，她轴都轴在工作上。她是什么人，固定的团队也基本都是什么人。商业八字占了一撇，情怀占了一个竖心，虽然也不算是高不成低不就的。
“现在能有什么两样，我想被人关注，被人喜欢，那就是当明星呗。”
崔玟试图开车门，发现还锁着，“开开门。”
谢尤递过来一把折伞。
崔玟也不道谢，接过后开了车门，关上之前探进来说：“我没那么高尚的情操，谢导这么孤傲的人，还是省了培养我的心思吧。”
孤傲两个字被她咬得很重，活像夹杂着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谢尤知道崔玟对她有很大的敌意，但也只当做她天性如此。
归结于青春期少年的表现型之一。
门被砰得关上，谢尤开了车窗，风裹挟着雨吹了进来，她盯着那个撑伞走远的身影，觉得头疼。
一个过于直率的孩子。
她其实很讨厌小孩，从小到大都讨厌。
以前也避免和小孩接触，到了这个年纪朋友也陆陆续续地有了孩子，聚会的时候她还是提出了不要带孩子的要求。
但崔玟的性质不一样。
是一次托孤，是她欠的一个天大的人情。
……
第二天没下雨，崔玟上课上到一半被班主任叫过去，说是要和她谈谈。
崔玟从教室到办公室的那点路上琢磨了好半天，实在想不出自己干了什么。
结果刚推开办公室的门就看到自己班主任边上坐着一个眼熟的身影。
谢尤也看到了崔玟，冲她笑了笑。
这个笑激起了崔玟浑身的鸡皮疙瘩，她差点没掉头又走。
昨天回到家之后她琢磨谢尤说的事琢磨了很久，三点了还特清醒。
她今年十八岁，比她的同学其实大一点，以前生病，晚了一些入学。
但就算这样，她也没想到自己这个年纪就要思考那么多以后。
怪崔玥走得太早。
反正亲爸是从来没打算管过她，偶尔叫她去小妈家吃个饭，也就是走走形式问问，再加一句钱够不够花。
女儿反正都是要嫁出去的，小妈生了个儿子，导致亲爸更没什么心思放在俩女儿身上了。
家里老太太其实很想回老家，虽然爷爷走了好几年了，但这边老太太也没什么伴，乡下生活可能更惬意。
但现在崔玥又没了，就更放心不下崔玟，恨不得什么事都亲自动手，还去楼下一裁缝店帮忙，崔玟怎么劝都劝不动。
可是要让她跟谢尤，崔玟其实不情愿。
她和谢尤算得上非亲非故，即便要沾点“故”，也是她姐的原因。
况且还有仇。
她讨厌谢尤，觉得对方头顶就写着人渣两个字。
同性恋不得好死，她极端地想。
但想完又觉得自己太恶毒，脑内撤回。
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喊了声老师。
“崔玟啊，这位说是你姐的朋友。”
班主任看向崔玟。
崔玟心想，人渣前女友呢。
但表面上嗯了一声。
“听说你决定走艺术了？”
崔玟啊了一声，看向一边的谢尤。
谢尤今天穿了一件偶尔的半高领，白蓝的针织开衫使得她看上去更有气质，侧头的时候耳钉还有些闪。
“我说的。”
她冲崔玟笑了笑。
崔玟露出一个假笑，“然后呢？”
“我问了你的成绩，”谢尤顿了顿，“太烂了。”
崔玟其实挺想打她的。
班主任都抽了抽嘴角，“如果说……”
这个谈话进行了半个多小时，崔玟没想到谢尤能直接杀到她学校来。
简单粗暴地问提高成绩的做法，一对一补的话是不是可以学校请假云云。
看着是非常尊重崔玟的意见，其实根本没崔玟发表意见权利，最后一拍桌，就这么定下来了。
崔玟可以彻底告别校园生活，奔赴学费高昂补习班。
今天没晚自修，谢尤就等崔玟下课直接带她走。
崔玟磨磨蹭蹭，课桌里塞满了各色零食，没拆封的上好佳和辣条都分给了同桌，袁情雨一脸不可置信，“你吃错药了？”
她记得崔玟挺抠的啊。
“姐妹，我走了。”
袁情雨：“我不也得走么，等会一起坐公交车啊。”
崔玟摇摇头，一脸凝重地说：“我退学了。”
她在骗人这方面的造诣非常高深，眼眶瞬间红了，机械地往书包里塞课本，还不忘把掉出来的巧克力塞到袁情雨的抽屉里。
袁情雨：“……”
“你刚才……？”
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叽叽喳喳的，显然非常好奇。
讲台上坐着的班干部管不了，自暴自弃地关上门。
站在楼下等崔玟收拾东西的谢尤半天没等到人，又走了上来，后门开着，一眼就能看到人群。
她走过去，“怎么了？”
谢尤的皮相非常得人眼缘，再加上打扮不差的缘故，一帮人呜哇地散开，都好奇地看着谢尤和崔玟。
崔玟就觉得很烦。
袁情雨低声问：“这谁啊？”
崔玟：“仇人”。
袁情雨一点也不信，“你亲戚？”
“不是。”
崔玟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谢尤的关系，只能推开还要问的袁情雨，拎着书包往外走。
袁情雨看了眼崔玟，又看了眼谢尤。
高挑的女人冲她点头笑了笑。
气质斐然，学校最漂亮的女老师都不能和她比。
她那点姬达全面开启，一张脸瞬间写上了恍然大悟。
而走出去的崔玟却骂骂咧咧：“你上来干嘛。”
谢尤：“我看看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她对崔玟的骂骂咧咧似乎从来没有什么其他的反应，嘴角带笑，笑得崔玟一身鸡皮疙瘩。
“那你帮我拿着。”
沉重的书包撞进了谢尤的怀里。
谢尤：“真沉。”
崔玟走得很快，“你应该的。”
上了车没多久，她就发现不是回她家的方向，“你开错了。”
谢尤看着副驾驶座的少女，弯了弯眉眼，“先去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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