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玟做直播这件事很少有人知道。
她长到这个年纪,除了在父母缘上有些淡,倒是没什么其他的不满。
崔玥对她很好,父爱和母爱暂缺的那一份,崔玥补给了她七七八八。
只不过崔玥再好,对崔玟来说也是长辈,虽然挂了个姐的名头,但她多半还是崔玥带大的。
老太太在生活上帮衬,崔玥则是渗透到了崔玟的方方面面。
但始终是两个人,父母和小孩也有不能言说的部分,崔玥把自己的感情带到了焚化炉,崔玟则是放大了自己的另一面。
一开始她直播的内容并不是这种装嗲的日常。
而是模仿各种明星的搞笑日常。
画风天差地别,只不过非常古早,也都被删除了。
现在平台上好多有名的主播都有签公司,崔玟一开始也没打算赚钱,就是做着玩。
后来崔玥被查出了病情,她急得头昏脑涨,也就签了。
路线改了又改,签的倒不是那种死板合约,小公司的老板似乎也有点野心,想往娱乐圈发展,奈何签下的都是一群离开滤镜就歪瓜裂枣的玩意,只能在微信群里发沙雕表情包表示自己的不满。
崔玟本来就没打算露脸的,毕竟她的模仿也都是化了各色的仿妆,要拼出个她的正常模样还挺难。
现在这个小公司整体风格就是粉红色的少女爱心泡泡,崔玟在如出一辙的萌系萝莉里以“脆小狗”这个ID杀出了一片天。
可惜她赚的钱还不够崔玥治疗的零头。
募捐app上得到的捐款也就够那么点时间。
人没留住,谁都知道留不住,就是想拖点时间。
她那主播公司加上旗下的主播统共就四个人。
那个老板之前在私信磨了崔玟很久,这死丫头对这种没事撒钱的富二代没什么兴趣,还觉得是个骗子。
后来主动要求,反倒让具有“钞能力”的老板吓了一跳。
他也知道崔玟年纪不大,之前还清高无比的丫头反差太大,很难让人不往家逢巨变上想。
崔玟倒是没要这个缺心眼富二代基佬的钱。
换了风格做主播,直接把她的表演欲挪到了上面,只不过才百变风格变成了单一一种。
嗲声嗲气小萝莉。
哥哥两个字缠在舌尖,偶尔让她有些恶心。
瞧见飘过的那一行弹幕,心瞬间砰砰直跳,以为被谁发现了,却还要假装镇定,捏了捏自己的耳机,眨着她能夹死苍蝇的假睫毛,“谢谢‘抖了个什么’的投喂~”
尾音一波三折,嗲得女的皱眉男的欢呼,又是一大片弹幕刷过。
皱眉的谢尤,欢呼的是她亲戚,然后被他这个理论上应该叫做小姑的女人拍了拍肩。
手长脚长的崽子瞬间闭了嘴,一边又嘀嘀咕咕:姐你把我钱用完了。
谢尤:“等会转给你。”
她也不是不知道现在的一些短视频app,对视频里崔玟的装扮还停在二次元上面。
也不怪谢尤老派,现在不少人打着二次元的名号赶着福利姬的活,她盯着屏幕上那张跟见到的没几分相像的脸,眉头越来越皱。
一边的少年人对这个打他不少的表姐的印象还停在他小时候。
最深的就是谢尤和她爸打架,男人年轻的时候当过兵,和女儿打成一团,谢尤居然毫不逊色。
被扇了一巴掌也没半点低头的意思,后来一走了之,当真十几年没回来。
今年破天荒回来,也没回家,反倒是那边发消息让他们过来做客。
执拗这种性格代代相传,小的不肯低头,十几年的时间里谢尤没软化,最后总要有人低头。
但表姐还是很可怕啊。
谢尤看着小侄子郑振有些抖的肩,凑过去,“你抖什么?”
郑振看了一眼一边的妹妹,郑妙在装死,假装自己一脸认真的玩手机。
不怪他们害怕,毕竟谢尤当年走的时候他们也就小萝卜头的年纪,谢尤属于在家里日天日地的类型,可怕得小孩闻风丧胆,今天被家长拖过来上门做客,是被迫无奈。
“这个,很好看?”
谢尤又问。
郑振点头,“脆小狗比较有趣。”
“有福利么?”
谢尤问。
郑振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有,脆小狗就是纯聊天。”
谢尤哦了一声,在郑振以为她要走了的时候又转身,“真的?”
“真的!”
少年人答得非常响亮,一边的郑妙嗤了一声,她对自己亲哥的喜好嗤之以鼻,主要是她对粉红萝莉没什么兴趣。
本来还是个黑来着,后来跟着郑振看了脆小狗的直播,倒是有点改观,毕竟脆小狗太好笑了。
嗲是真的嗲,哥哥来哥哥去,好笑的点在于给她投喂的金主偶尔有下流段子,都能被她七弯八绕地转到别的地方去,而却当事人被驴的很开心,表示下次还要再来。
谢尤终于走了,两个小孩松了一口气。
伸手想去拿茶几上果盘上都是水果,结果看到被切得七零八碎还汁水横流的水果,又默默地收回了手。
表姐还是这么……
等送走了她爸派来探口风的亲戚,谢尤才拿起手机,载了个刚才郑振的那个APP。
她大学是在c市念的,后来因为职业导向的问题干脆都往国外考了硕士,最后在外面一待就是十几年。
直播已经结束了。
她点进脆小狗的主页看了几眼,很多都是付费回放,谢尤看了很久。
她对崔玟的关注都来自崔玥。
崔玥对这个妹妹的疼爱之处谢尤也知道。
不过她不能理解,毕竟不是一个妈生的,有什么好掏心掏肺的。
她们当年三个人,谢尤在感情上是最迟钝的那一个。
她旁观了同龄人一段又一段的恋情,最后还是被打动。
可惜这个打动时效很短,落幕的时候也没惊起什么波澜,断了联系也很正常。
时间流逝的必然结果。
如今当年的三人小团体只剩她一个,崔玥那通跨越大洋的电话像是打通了她多年细枝末节被冷淡填充的血管,开始活络起来。
她能做的太少,现在旧人死去,能抓住的也就这么一点。
抓住崔玟,完成崔玥的托福,她也能让弥补自己经年累月蚕食情绪的愧疚。
可惜谢尤低估了崔玟性格。
谢尤真的出现了。
崔玟连上课都没什么心思上。
不过她原本就没什么心思好好上课。
在英语课上光明正大地开小差,摊开的那单词页上也全都是谢尤两个字。
她觉得烦。
这点烦无处发泄,最后只能又用黑色的笔涂上去,反反复复,翻过去的一页都印上了黑色的墨迹。
她玩手机的同桌用胳膊肘怼了崔玟一下,“你干嘛呢?”
袁情雨凑过来看了一眼崔玟的课本,“你思春呢?喜欢上谁了满页都是,还涂得这么黑,等会……”
还没说完她就被崔玟踩了一脚。
英语老师走过来了。
等英语老师走回讲台,崔玟才瞪了袁情雨一眼,“就你话多。”
袁情雨也不是什么善茬,头发剃得比男同学还短,一边和崔玟讲话手还在发消息。
崔玟想都不用想都知道对方在干嘛。
袁情雨就是个同,崔玟寻思着是自己有问题还是天下大同,为什么感觉被此类人包围了。
晚自修九点下课,崔玟走出校门的时候袁情雨正好搂着她隔壁班的小女朋友。
这个事不少人心知肚明。
晚上下了雨,前几天还大太阳,这两天又开始下雨,还缠缠绵绵的,天气预报说要下个一周。
崔玟今天出门的时候没带伞,走到一楼的时候抓住袁情雨的书包,冲她说:“送我一程呗?”
她的刘海有些长,说话的时候往边上捋了捋。
搂着小女朋友肩的袁情雨觉得崔玟的不要脸实在是无敌。
被她搂着的汤恬说:“那挤挤吧。”
崔玟就这么挤开了两个人,没有半点不好意思,“我比较高。”
这话说得让人想打她。
然后她被袁情雨踩了两脚,算是上课踩的那脚的报复了。
可惜崔玟没被人送佛送到西,那俩甜甜蜜蜜地雨中撑伞回家,而她在雨中飞奔,要冲到公交站去。
校门口停了很多车,不少家长撑着伞在校门口等。
这样的待遇崔玟从小到大都没有,小学的时候崔玥会来接她。
但稍微大些,崔玥也不会来接了,她也很忙,偶尔轮到值班。
这雨太大,崔玟拿书包顶头,小跑着往公交站冲去。
谁知道今天这条线修路,站牌上提示会晚到二十分钟。
公交站就那么芝麻点大的蓬,占满了人,鹌鹑似得。
崔玟觉得烦,盯着都要漫上马路牙上的雨,想着干脆游回去算了。
她的头发湿了,雨水沿着脸颊落下,一辆白色的车倒是真的像游过来似的,精准无比地停在她边上,车窗摇下。
是一张她记得深刻的脸。
谢尤没戴墨镜,那双长眼在公交站晕黄的光下柔化了眼型天生的锐利,弯起的时候像是带着点温柔。
可惜顶着书包的少女没有半点感激,反而撇头要走。
谢尤打开车门,拉住了崔玟。
崔玟看到她就更烦了,“你干嘛?”
谢尤:“我送你吧。”
崔玟头顶的书包一滑,里面轻得很,被谢尤接住,又挂回了对方的肩头。
这个动作激起了崔玟的鸡皮疙瘩,“用不着!”
她觉得自己在谢尤面前就是一个炮仗,这人一开口就是是点她火。
在这大雨里让她觉得浑身滚烫。
一边躲在公交车站雨棚下的鹌鹑活像在看热闹。
谢尤脾气其实不是很好,她直接把人拽上了车,自己上车,锁车,白色的车在积水的路上划出一道水痕。
崔玟被谢尤那么一扔砸在后座头有点晕。
她湿了的外套和书包在皮座上留下一道道水迹,车内挺香,不像是香水,反倒是檀香。
这种和她生活里的味道全然陌生的感觉一瞬间激发了崔玟全身的敌意。
她冲谢尤吼:“我不用你管!”
谢尤开着车,她的头发也有点湿,贴在脖颈,那点湿漉漉反倒让路灯光隐约招进来的车厢多了一点别的味道。
后视镜里大吼大叫的少女在她眼里没有半点威胁力,顶多是沾了水的小猫。
年龄的差距横亘在两个人中间,崔玟头一次觉得徒劳。
她吼完开始哭,呜呜咽咽的,活生生把高雅的车载音乐揉成了丧曲。
谢尤不堪其扰,把车停在路边,无奈地说:“我只是想送你回家。”
崔玟猛地冲过来,扒着驾驶座冲她喊:“我不用你送,我要自己回家。”
“下大雨。”
车窗锁着,谢尤侧头,正好对上崔玟那双含泪的眼眸。
头顶的室内灯开着,给彼此轮廓都镀上了一层暖黄。
崔玟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的香气,有点像大雪封山的味道,很小的时候她跟崔玥跟着奶奶回去,天冷气清,却让人觉得清醒。
“下冰雹都不用你送!”
她们靠得很近,谢尤至少稍稍侧头,都能看清楚崔玟的神情。
眉头皱着,抿着嘴,又松开,要咬着嘴唇,张口说话的时候脸皱成一团,却没让人觉得难看。
说完的时候唇上的牙印很明显,刚才她自己咬的。
“你姐让我照顾你。”
谢尤叹了一口气。
她的后视镜上没挂东西,这辆车很新,是她回来没多久买的。
“你没资格提我姐!”
崔玟抓住谢尤的肩,“你这个……”
人渣两个字卡在她的喉咙,她骂过无数次,这个时候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因为谢尤的神情。
谢尤看着她,眼里是崔玟看不懂的情绪。
“我这个什么?”
“我告诉你崔玟,如果你不是崔玥的妹妹,我根本不想管你。”
“她告诉你的梦想是当演员,才会找上我。”
“她以前最讨厌‘求’这个字,却为了你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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