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任冬眀的血让他更加亢奋了,两旁的护工都已经有些摁不住他,任冬眀站起身,被随后赶来的王影往后拽了一把。
护工已经为那个看起来躁狂症发作的男人重新戴上了口塞和面罩,王影蹲下身,左手掰过他的脖子,右手执着针管,利落地刺入静脉,推完了全部药液。
白栋在楼上看着,暗暗惊心,那绝对是大剂量。
那个男人在昏睡过去的前一刻,似乎都在狠狠瞪视着任冬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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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入院的病人名叫霍川,被确诊为双向障碍(既同时有躁狂发作和抑郁发作)和反社会人格。
他被送入病房后就再没动静了,王影那管镇定剂,足够他睡上一整天。
午间休息的时候白栋路过了他的病房,往里面看了一眼,那个人睡着的模样倒是意外乖顺,看上去莫名纯良,让人很难将他与满嘴是血的样子联系起来。
白栋一个人默默到顶楼吃午饭,说起9号楼的食堂,确实又是一处让白栋觉得意外的地方。9号楼的内部设施和装潢都十分上得了台面,实在不像一个刚刚开始发展旅游业尚不发达的小镇所设立的疗养院,病房、娱乐室、治疗室和医生的办公室都面积宽敞采光良好,而食堂也区别于主楼那边一溜快餐桌的用餐场所。长桌上加热着自助餐,菜色丰富,每张方桌上都铺了素色的斜纹桌巾,好像摆一支插了玫瑰的玻璃瓶就能充当约会场所了。
这些是提供给医生的,像陆乌那样的简餐,似乎是从厨房小灶送出的。
白栋拿了几样菜,正准备找位子坐下来的时候,他看到了坐在窗边吃饭的任冬眀,犹豫了下,还是走过去了。
“可以坐这吗?”
任冬眀抬头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将桌上的杯盘挪了挪。
“工作还适应吗?”任冬眀喝了口茶,随意问道。
“好像也没什么可适应的。”白栋卷着碗里的炒面,“我的工作蛮简单的,就是围着陆乌转。”
任冬眀笑了笑:“好像不太满意?”
“没。”白栋不自觉地咬了下嘴唇。
任冬眀看着他,放下了茶杯,说道:“并不是你得不到重用,你应该也看得到,咱们楼里的医护人员也没多少,大家各司其职,氛围平和也没出过什么事儿……啊陆乌逃院那是常有的事,反正他就爱弄出大动静,他算是9号楼比较难管的病人了,你管好他也算是个大任务了。你们年轻人刚出社会,大概还抱着些远大志向,但精神病医师这一行,没那么刺激。”
他说完,站起身来敷衍似的拍了拍白栋的肩膀,正要走,白栋急忙叫住他。
“楼长,我……”
任冬眀看上去并不是多有耐性的人,从第一次在陆乌的病房里与他会面白栋就看出来了,所以在任冬眀蹙着眉扭回头的时候,他也顾不得嗫嚅,直接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看看新入院的霍川病人,我大学时候有专攻过这类病例的课题,我听过一些他的事情,我想……”
“你听说了什么?”任冬眀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神情也变得特别恐怖。
白栋第一次维持不住淡定脸了,他甚至有点想吞口水:“听说了他虐杀酒吧女的案件……”
任冬眀的脸好像被冻起来了一样,他冷笑着讲话的时候,那张脸就像被强行解冻似的出现裂纹:“看来他们都太闲了,不把心思花在照顾病人身上,对着你这样的毛头小子倒是很有精力嚼舌根。”
白栋不敢讲话了,任冬眀看向他,语气轻描淡写:“你说你专攻过这类病例,那挺好,把陆乌安排给你挺合适的,你回去好好研究他,别再对自己管辖范畴外的人操心。”
“陆乌?”
“反社会人格,陆乌可是把自己的亲妈杀了的家伙,还有人比他更反社会吗?”
任冬眀说完便要走,白栋条件反射地拉住他胳膊:“陆乌有跟我坦白过这件事,他对自己的行为并没有明确是意识,他忘了他到底有没有做过杀害自己母亲的事。”
任冬眀厌烦地甩开他的手:“呵,失忆?亏他说得出口,也不嫌跌份儿。别搞笑了,当初那件弑母案弄得满城风雨,他可是对着新闻记者笑,一边说要吃巧克力一边坦白他是怎么把他妈摁在浴缸里的。”
白栋脑子有点发懵。
“当初那件事影响太过恶劣,后续报道都被压下来了,而且是发生在凤栖镇这种小地方,也传不出去,但是9号楼的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你新来的,他只不过是想逗你玩儿。”
任冬眀看着白栋剧变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语气:“作为精神病医师被病人牵着鼻子走,这种低级错误不要再犯了。你的工作是陆乌,这句话你大概没当回事儿。”
白栋没说话,他在回想上午跟他说那些话时的情景,窗外的雨声,少年真实而悲哀的情感流露,或许自己最大的错误就是,刚刚当上医生的他,并不能真正理解,病人对于自己是怎样的角色。
他抬起头的时候,任冬眀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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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栋在午饭过后,走进了9号楼身后的花园。
白栋和姜一帆第一次造访9号楼是在晚上,并没有看清丛生的杂草后面修建了花园,挺大的一块面积,跟楼身隔了一段距离,有西洋喷泉和秋千,攀了枯萎花枝的回廊。
由于楼体背山,后花园呈现缓坡弧度,随处可见阶梯,正面看来,像一片花园的俯视图,铺在了山坡上。
这让白栋想起了空中花园。
这里在春天必然是处精致小巧的景观,也是9号楼所有病人每天惬意的限时放风地。陆乌跟白栋说过,有个病人想要疗养院在这里装些健身器材,但是陆乌不准,说那些老头老太太的平民玩意儿五颜六色,简直毁气氛。
“这栋楼和这花园,就像掉在这座粗陋后山上的一块人工玻璃,不伦不类,但挺漂亮的,她已经够违和了,所以别再拿塑料来跟她混在一起。”当时陆乌这么说,惟妙惟肖地像在念文艺片里的台词,说罢他对着白栋挤了下眼睛:“我喜欢玻璃。”
而白栋在午后的放风时间,在这里找到了陆乌。
有人说他曾经是连环杀手,全国通缉了三年才落网,警察在一间定制服装店找到他,当时他正在制作一双手套,用人皮。
有人说他早先是小红了一段时间演员,为了扮演患精神病的电影角色,入戏太深而发疯。
也有人说:“陆乌他很普通嘛,不过是会跟动物交流,不像我,我是能和上帝对话的人。”
白栋得到的这些信息,都是从疗养院病人那里听来的,所以大概都不能相信。转而去问医生的话,换来的答案要么是“我也不知道。”,要么就是“年轻人别问那么多,专心照顾病人就好。”
要说年轻人的话……
白栋转过头,看向站在花园正庭中央,苍白得几乎融进阳光里的陆乌。
那个人看上去比自己年轻得多。
那到底是什么,让他在更年轻的时候,杀了自己的母亲?并且变成了这样一个,让作为医生的白栋都看不透他到底是脑海中的哪片区域出现问题的人。
变成了这样的一个精神病人。
坐在秋千上发呆,手心里默默磨着牙齿的阿蚌;被男友切除了前额叶后,展现出诡异才能的女人弥香;那个不停用手搅着喷泉池里多天不曾更换的死水的戴眼镜的男孩,白栋记得他的名字叫小缺;还有戴着助听器其实听力完好的孟楠婆婆和军队出身的中年人蒋武。
和好多个晃晃悠悠、神情萎顿的病人。
白栋数了数,这个花园里有11个病人,但是这不是全部,他并不知道,楼里还藏着几个根本不愿意出门的病人。
哦,除了霍川,他看上去是最想离开这里的人,只不过他现在还睡着。
晒够太阳的陆乌朝这个方向偏了偏脑袋,他发现了白栋,朝后者露出了一个纯洁无比的笑容。
大概这个时候,白栋才意识到,他确实是来到了一座精神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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