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里结错的盘根
永远留住了我
白栋在床上睁开眼睛,视野里是凹陷边缘高起的枕头,他翻了个身,还想接着睡,这时候宿舍门被敲响,姜一帆的声音传过来:“白栋你起了没?要迟到啦要迟到啦。”
不得已只好起身去给姜一帆开门,前一晚睡得不好,做了整夜梦,这时候脑袋尤其昏沉。
他已经不记得一直徘徊在脑海中的诗句到底是从哪儿看来的,或者仅仅是臆想,直到出门前想在书柜里拿本书带去9号楼休息时看,他发现了那本薄薄的、黑色的诗集。
“姜一帆。”
“嗯?”等在门口的姜一帆扭回头:“怎么了?”
白栋将诗集抽出来,给姜一帆看:“我记得我没有把它带过来。”
“哦,这个啊。”姜一帆表情轻松:“我觉得扔在那怪可惜的,就顺手给你塞在纸箱里带来了,书那么薄,也不占地方啦。”
姜一帆说的没错,白栋觉得自己突然感到火大也说不过去。
他低头看了看手上的书,索性放进包里,带去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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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自从陆乌从禁闭室出来以后,白栋的工作重心就转向了个人护理。9号楼的病人不多,关于这个白栋还没有得到过具体数字,按理说他是新人,问的问题自然会多些,但是这里的前辈,包括那个从来不说多余话,冷得要命的护士长王影,都从来不对白栋的问题给出详细回答。
“只要看好陆乌就行了。”好像所有人都热爱用这句话来搪塞他。
所幸白栋从来也不是好奇心旺盛的人,或者该说,其实他比一般人都还要冷淡,显得事不关己。
陆乌大概就是对这点感兴趣,饶有兴致地黏了他几天,故意在他面前透露9号楼的边角料,包括楼长任冬眀留及肩长发是另有隐情,诸如此类的钓鱼线。结果白栋并不上钩,他察觉得到9号楼藏着秘密,并且除了眼前脑子不正常的陆乌病人,所有人都希望这个秘密别被捅破。
“今天下雨了呢。”陆乌坐在他浮夸的四柱床上,看着窗外喃喃道。
白栋弯腰收拾好杯盘,陆乌今天吃的很少,那比医生的工作餐看上去要美味很多食物,没动几口。他抬头看了看望着窗外发呆的陆乌,问:“你不喜欢下雨吗?”
“我曾经非常怕水。”陆乌说,“到这里以后,因为不愿意吃药把任冬眀惹火了,他直接把我扔到了后山的那条溪里,第一次我晕过去了,后来每天的治疗项目,就是把我带到那里。最开始我在岸边坐了一整天,后来我敢走进些,蹲下去用手摸一摸,之后就能淌进去,水线漫过胸口,我也能控制呼吸不要因为缺氧而晕厥。”
白栋拖张椅子在陆乌的床边坐下:“你为什么要让我来照顾你?”
陆乌笑起来:“你终于问了啊。”
“如果你愿意在我面前袒露你自己的话,我想做一个确实能够帮助到你的医生。”
“袒露?啊这词儿真是羞耻。”
白栋仍旧面瘫着,从这方面讲,还真是够无趣。
“我是单亲家庭,从没见过老爸,虽然小时候我妈跟我说他死了,但我知道,我们娘俩儿是被抛弃的。她有躁郁症,这有可能是她被抛弃的原因。我们的邻居都知道她是个精神病,所以我在学校里,同龄人也会拿这事儿找我麻烦,哪怕这样,我跟她感情也很好,直到她的病情加重,逐渐开始无法控制自己。”
“你的母亲,是做什么的?”
“她是个画家。”陆乌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分明浮起些微的自豪感:“虽然没卖出多少画,但她确实是个画家。”
白栋点点头:“从事艺术工作的人,在创作情绪高涨的时候,其实正是处于躁郁症的轻躁期……或许她很享受那样的感觉,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那是不可或缺的。所以这并不是引人诟病的事,那些只会以疾病为由头攻击别人的人,他们才是脑子有病。”
陆乌笑出声来,从床上像小孩儿一样爬到白栋面前,眼睛亮亮地看他:“你果然很有意思。”
白栋低下头,从口袋里里取出小笔记本,抽了胸前口袋的钢笔:“你不介意我做记录吧?”
陆乌一直挂着笑容,坐回床上:“你在掩饰吗?我看到你脸红了。”
白栋低咳了一声:“我们继续吧。”
“嗯……我初中的时候,那时候她大概是画画瓶颈,很多天坐在画板面前动不了一笔,没有收入,我也看得出来她压力大,就偷偷逃课去给小饭馆做工,被她发现后,她打了我一顿,那是她第一次打我。那以后就有些收不住了,她好像找到了发泄途径。后来有一次,我的爸爸,没错,我猜得到,我的爸爸找过她,我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但一定不愉快,她回到家的时候我正放满一盆水,准备洗澡,她把我摁进了盆里。”
“我差点溺死,她在最后一刻回过神来了。”
“那之后我就很怕水,下雨天空气里全是潮乎乎的味道,我就会呼吸不畅,也听不得水声。”
白栋沉默了一会儿,窗外的雨声便见缝插针地清晰起来,他好像感受到了被水涌入口鼻,几欲窒息的感觉。
“你的母亲如果得到疏导和治疗,并不会发展到那一步。”
“我知道,这些话任冬眀也跟我讲过。”
白栋一时不晓得该怎样接话,和他讲这些的的陆乌看上去好像并没有心理障碍,但也许这只是伪装,他是有心理障碍的,他住在精神病疗养院就是最有效的证据。
“好了,我现在该告诉你为什么我会想要你来照顾我了,准确地说,应该是治疗我。”
“我丢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记忆,我呆在这里,就是想要有人帮我找回它。”
“我有没有杀了我母亲。”
陆乌抱着枕头,在说完这话的时候,才终于流露出一些不稳定来,他看着白栋的眼睛闪烁,然后低下头,把脸埋进枕头——织物与棉花的干净的气味里。
“我会尽我所能。”白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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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乌睡着后白栋轻轻退出了404,他现在除了给娱乐室排节目单,似乎已经完全成为了陆乌的专属医生,眼下没什么事情,就回办公室休息。
他翻出了那本诗集,接着上次停下的地方继续读。
梦里我已经腐烂
根须被雨水泡胀
但是当我醒来竟是无垠的无垠的艳阳
像发射那般破土
茎叶四散
你以为这是新生吗
不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绑架
直到馥郁的恶魔之花绽放
直到饱含毒液的禁果硕坠
直到世界上最好的伐木工也无法将我们分离
窗外突然响起了几乎显得蹊跷的吵嚷声,9号楼一直以来都很安静,并且未曾被打扰过。白栋合上书,走到窗前。
楼下停着一辆吉普,也确实只有这种车才能沿着那条坑坑洼洼的路开上山腰。有个穿着约束衣的男青年被抬下车,他一直在奋力挣扎,两个高大的护工都架不住他,他戴着口塞,发出呜呜的,像求救一样的声音。
这个时候任冬眀走出了楼,他停在男青年面前,那个人就突然安静下来了。
白栋看见他哭了。
任冬眀伸手解下他的口塞,把手指伸到了他的嘴里。
之后便是一阵混乱,护工掐了男青年的下巴,把任冬眀血肉模糊的指头从脱臼的下巴里拿出来,旁边的护士抬着他的手,要让他进屋包扎。
任冬眀并不理会,而是蹲下身,凑近被摁跪在地上的青年,白栋听不到他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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