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四,勉强算是个好日子。
忠义伯嫁女。
嫁的还是那头魏家的长公子,听说已经已经躺在床上昏迷了很久,这分明是嫁过去给人冲喜的。
像冯缨这样二十五岁的年纪还没出嫁,在平京城内难免会受到一些流言蜚语。加上季母先前到处说的那些胡话,更是让人对她充满了好奇。
寻常百姓没见过她,只当是个不肯嫁人的老姑娘,又在河西军营里和男人混了二十年,还不知是不是黄花大闺女。
世家们却是觉得,除却婚嫁一事不说,敢和男人一起沙场拼杀,就绝对对得起她罗刹、杀□□号。要不是家中年纪相当的男人大多已经成家立业,娶她回来镇宅倒也是不错的事。
更何况,她背后是盛家,是庆元帝。娶回家若是性情不和,就好生供养着,大不了多纳几房妾叫男人宽宽心。
是以,此前冯奚言到处在给女儿相看人家的时候,不少世家都在观望。想着他们挑过一轮后,没挑到心仪的,他们再去求娶,说不定就能成。
哪知一个晃眼的功夫,先是魏家传出要娶冯缨过门,给长公子冲喜。紧接着,有人看见魏家大老爷亲自去见忠义伯。
再然后,就是宫里下的圣旨了。
魏冯两家的六礼早就走了大半的流程。宫里下的圣旨将冲喜的事,直接变作了赐婚。
赐婚诏书后,帝后又立即为冯缨添妆,作为嫁妆,只等着和和静郡主留下的嫁妆一起,抬进魏家。
那一天,人人都看见一辆辆铺着锦缎,扎着彩绸的马车从宫门口出发,一路延伸至通济巷。
一眨眼,到日子了。
外头那一双双对魏冯两家亲事好奇的眼睛,冯缨眼下自然看不到。
今天是出嫁的日子,怕耽误了平时操练的时辰,特地起得很早,先去院子里照例刷过枪、练过箭,这才在一群丫鬟们的惊呼声中,回房洗了个澡,老老实实坐下由着她们摆弄。
“姑娘闭会眼就成,可别这时候睡着了。”
碧光从前院回来,见冯缨坐在妆台前昏昏欲睡,一旁的绿苔呆呆地蹲坐在脚边,两只手挡在一边,生怕姑娘晃过来摔倒没人垫着。
冯缨仰头打了个哈欠。
绿苔嘿嘿笑:“姑娘昨晚摸黑瞧姑爷去了。”
“姑娘,你……”
冯缨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头:“啊,我就是,就是去看看。毕竟那是我就要嫁的人,是死是活总要先确认下,万一嫁过去的时候人早就没了咋办。”
碧光如今也算是熟悉了自家姑娘的脾气,当下就吐了口气。
“其实姑娘只是为了看看姑爷吧。”
说什么确认死活,实际上只是为了提前去看两眼姑爷。她是信自家姑娘还没对未来姑爷用感情的,但是耐不住姑娘喜欢长得好的人。
从前在河西,听说姑娘对着六爷的相好青娘,能比平日里多吃两碗饭。
现如今在不语阁伺候的大多都是从河西来的女卫。女孩们挤在自家校尉身边,听着碧光的话,都哈哈大笑起来。
“姑娘昨晚偷偷翻了姑爷的院子!”
“姑娘还爬了姑爷的窗!”
“姑娘蹲在姑爷床边偷看姑爷!”
“姑娘差点还伸手去摸了……”
一个两个叽叽喳喳的,把冯缨昨晚做的那些事全都翻了出来。末了还是其中年纪稍长的一个女卫咳嗽两声,她们这才笑嘻嘻地互相推搡打闹,止住了话。
再看冯缨,抬手挠了挠脸颊,咳嗽:“啊,就是去看看。嗯,去看看。”
大概是因为喝了酒的关系,她昨晚抱着贼胆,爬了魏韫的窗。魏家宅子的安防委实普通,她轻易就能翻墙进去。到魏韫的院子里这才显得有些艰难,不过有女卫们的帮助,倒是让她顺利地进了屋。
不能点蜡烛,她只好借着那点月光去看躺在床上的魏韫。
太白了。
是那种病态的惨白。
他闭着眼,能看出双目轮廓狭长,想到睁开时的样子,冯缨都忍不住替他觉得惋惜。
这么好的模样,这么好的家世,结果却身体不好……可惜了。
怕碧光生气,冯缨回过神来,赶忙转开话题:“前面宾客很多?”
“很多,宾客还在陆陆续续上门。”
她一一数起登门的宾客,冯缨点着头听,听着听着,忍不住又泛起困来。
和不语阁的闲适比起来,前头招待宾客的冯凝、冯瑞就显得十分忙碌。
宾客还在上门中,他们兄弟俩在外迎接宾客。在内,自是有冯奚言和祝氏夫妇俩招待客人。
只是望着越来越多的宾客,祝氏心里憋得慌。
外头的锣鼓喧天,简直是要她把一肚子的委屈憋得不能发泄。想起那些带着贺礼登门拜访的人,她更是憋得心慌……冯家已经很久没那么多的宾客登门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好像是从盛蝉音撒手人寰后。
明明在那之前,她躲在府外看的时候,总会有许多马车在门前停下。那些衣着华贵的夫人太太们,从马车下来,殷勤地向当时还只是个陪嫁丫鬟的梅姨娘打听那位的事。
可等盛蝉音死后,等她坐着轿子光明正大进了冯府大门,被下人们尊称一声“夫人”的时候,门庭却就这么冷落了下来。
祝氏总觉得是这平京城里的人太过势利。他们看不起平民出身的自己,连带着看不起自己的丈夫。
所以她拼了命地想要把几个女儿嫁进侯门世家。
盛家三房上门的时候,祝氏的面色很不好看。冯奚言尴尬地咳嗽两声,忙与盛家人寒暄两句。
盛家三房来的是如今任殿前司虞侯的三公子。论关系,冯缨还要称他一声表哥才是。
盛三携夫人同来。盛三夫人是女眷,又沾亲带故,自然要往不语阁去。她这一去,便有不少夫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竟也跟着往那头走。
祝氏慌张起来,忙让两个女儿照看好宾客,自己提着裙子,连仪态也顾不得了,匆匆追上去。
到了不语阁,各家夫人们哪还不懂祝氏的慌张。
越往里走,越是能看得清楚,这偏僻得不能在偏僻的院子,分明不该是嫡女住的地方。这继母呀,当来当去,还不是把前头夫人生的女儿当做了累赘。
盛三夫人冷哼一声,斜睨了祝氏一眼,领头进门。
碧光和绿苔在门内迎候几位夫人。
毕竟是大喜日子,夫人们也都晓得不好在这时候说些难听的话。于是乎,一个个都将祝氏抛在脑后,一进门,便围着冯缨一个劲儿夸她天生丽质,生得好,皮肤好,从头到脚哪哪都好。
嫁衣的颜色,总是世上所有衣裳里最好的那一件。
冯缨原本就生得好。她原来在河西,穿的永远是最方便行动的衣裳,舅母们追着她要给她打扮,她也只肯穿上简单的裙子。
反倒是回了平京后,穿女装的日子一天天的多了。等到今次穿上嫁衣,冯缨自己都觉得自己好看极了。
嫁衣是宫里制衣局做的。绣娘们手艺非凡,连夜赶工,才在婚期临近的时候,赶制出了这身嫁衣。再看上头的那些绣纹,足以看出帝后是如何重视这门亲事的。
盛三夫人虽已经是远房亲戚了,这会儿也忍不住跟着骄傲起来。
“咱们盛家的女儿就是生得好。外头那些人,只道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好模样,一点也不晓得,二十来岁的姑娘才是最漂亮的时候。”
瞧原本的少女发髻挽成了妇人发髻,又在眼角染上胭脂,眉心贴上花钿,飒爽英姿的模样一时间化作天香国色,张扬美艳。
冯缨听着身边的恭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眉眼一挑,笑道:“十一二岁有十一二岁的好,二十来岁自然也有二十来岁的美。”
她站起身,把身子一扭,“各位姐姐们,不也都是千姿百态,各有其美?”
谁人不喜欢夸赞的话。
各家夫人们当下笑得满脸花开,要不是冯缨脸上才上了妆,恨不能一人掐她一下,以示欢喜。
一屋子的人,都是欢欢喜喜的模样,唯独祝氏看着脸色不大好。
盛三夫人是代表盛家来的,可不愿被人坏了兴致,当下就问:“魏家迎亲的队伍可来了?”
“还没呢……”祝氏尴尬笑。
话没说完,前头就传来了一阵鞭炮声。
盛三夫人再不看她,回头就喊:“来了来了,快些准备!”
冯缨顿时老实了。
乖乖坐在屋里,等着人上门。
前头冯凝冯瑞加盛三是怎么拦魏家人的,她全然不知道。倒是等魏家人到了不语阁前,她手底下的女卫们倒是把人拦了个结实。
比文姑娘们不行,那就比武。
还是盛三夫人瞧着时辰差不多了,让冯缨管了管,这才叫魏家人进门。
按规矩,新嫁娘该是由兄弟背着出嫁的。可婚事太赶,冯泽来不及回京,冯澈和冯瑞虽有心要背,却被祝氏的人偷偷在后头拦着。
那点手段,虽不甚显眼,可在场的哪一个不是人精,怎么可能会错过兄弟俩的情况。
盛三在旁气笑,直接走到冯缨面前,弯下腰:“表妹,表哥送你出嫁。”
冯缨戴着盖头,听动静也知恐怕是祝氏又使了什么幺蛾子。听见盛三的声音,也不扭捏,当下就趴在了他的肩头。
前些日子嫁妆的事,祝氏离了宫就不想认。还是三房的大舅舅亲自带人登门,连恐带吓地照着早年的嫁妆单,把所有东西都拉了出来。被冯家亏空掉的铺子,叫他们盯着让祝氏拿别的铺子顶上,不见的金银珠宝,也全都换算成现银填补上来。
冯缨为了感激三房的帮助,还特地带着女卫上门去指点小辈们的拳脚功夫。
鞭炮声响个不停,从不语阁到大门口,冯缨一路都能听到各种吉祥话。
盛三走得极稳,魏家人似乎催促了两下,他这才稍稍加快脚步,把冯缨送上了轿子。
魏韫还在昏迷中,代替他来迎亲的,是魏家三房的行三的公子。
脾气似乎有些不大好。
起轿的时候,听到外面魏三和人说话时的语气,冯缨心下如是想。
花轿照着帝后的意思,在平京城内有头有尾地转了一整圈,这才到了魏家。
进门,跨火盆。
然后,冯缨就听到了魏三不满的叫声:“凭什么还要我帮他拜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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