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帝是个好武的皇帝,年少时就爱上山打猎下河摸鱼,只是他毕竟是皇族,许多事也只能偷闲玩玩。面对边关的战事,他更是几次表露过想要御驾亲征的想法。
可惜,盛家军在河西一带,为他挡下了许多战火,以至于每每他有这类想法,满朝官员都会拼命上书,给他找别的什么事做,千万别想为了边关那点盛家完全搞的定的战事,亲自奔赴战场。
冯缨进林子时,庆元帝正一箭射中了鹿眼,太子亲自与人一块下马绑起鹿的四蹄。
这箭之后,狩猎才算真真正正地开始。被激起血气的青年们吆喝着在山林间追逐起猎物来。
瞧见冯缨过来,庆元帝笑着指了前头奔过的兔子,道:“缨娘,来,射一箭给朕瞧瞧!”
冯缨应和一声,弯弓拉弦,直接射中了草丛中灰扑扑的兔子。
有护卫打马过去,捡起兔子拎到庆元帝面前。箭横穿过喉咙,没涌出什么血来。
“你这箭术果真不错。”庆元帝颔首,“有你大舅的影子。”
“远不如大舅舅的厉害。”冯缨遗憾地摇头,“这皮子有些伤到了,只能带回去吃肉。”
“怎么,缺皮子?”
“想给大舅母做副手套。”
她说着话,又一头獐子被人驱赶着,慌不择路跑到了近前。
那身皮毛,油光发亮,看得冯缨一双眼睛跟着亮了起来。有护卫想射下獐子献给庆元帝,庆元帝摆手,就见冯缨笑着冲自己拱手,扬鞭策马,追着獐子就跑了。
“是个性子活泼的。”庆元帝笑。
太子低头:“表妹无愧是盛家养大的女儿。”
“是啊。她是盛家养大的。”
冯缨追着獐子进了密林,很快就瞧不见獐子的踪影。
随行的小太监喘着气吃力地跟在后头:“冯二……”
“嘘。”
冯缨突然勒紧缰绳,眯着眼观察周围。
她七岁那年,被粗心的小舅舅忘在了河西镇附近的一座山上。
没有食物,她拿草叶充饥。月黑风高的时候,费力爬上树,在山里此起彼伏的狼嚎中睡着。
等到第二天,她才被二舅舅和三舅舅找到带回家。
那时候小舅舅被大舅舅打得趴在床上七天下不了床。等小舅舅伤好了,活蹦乱跳了,她又求小舅舅教她怎么在山上活下去。
她学体育出身,可她的专业里没有告诉她要怎么进行野外求生。在完全无法预料,没有现代文明的世界里,她总是想多学一点实际的东西,以防将来的某一天,她需要依靠学到的东西活下去。
因为有这样的经验,不管是沙漠还是密林,对她来说,都宛如一片空地。
风、气味,都能告诉她周围的所有事情。
果不其然,右前方的一处半人高的矮树丛中,有一对柔软的耳朵弹了弹。
冯缨抿着笑,抬手一箭,射了过去。
与此同时,从她的身后,传来了嘈杂的声音。等到箭头没入被惊动后跳出树丛的獐子,冯缨回过了头。
“冯二姑娘。”是方才那个进林子前凑过来自报家门的青年。
“申公子。”冯缨颔首。
申时行驱马上前,扬手让身后跟着的护卫赶紧上前帮忙收拾地上的猎物。
“二姑娘好箭法!”
“多谢公子夸奖。”冯缨注意到他望身前凑,微微后退两步,□□的黑马冲着他的黄马喷了个响鼻。
申时行的目光痴痴呆呆,仿佛就这么黏在了冯缨的身上。
冯缨嫌恶地皱了皱眉:“申公子若是不擅行猎,就早些回营地休息吧。四妹妹今日也来了,想必你们未婚夫妇也有许多话要说。”
他跟他身边护卫的马背上,什么猎物都没有。想来不是心思不在行猎上,就是骑射功夫极差。
“没有没有,二姑娘不知道我与府上四姑娘的婚事已经退了吗?”
“对不住。”她还真就不知道。
申时行嘿嘿笑:“我与四姑娘,本就只是双方父母一厢情愿结的亲。若是问过我,我要娶的姑娘,定是要像二姑娘这样,能文能武,英姿飒爽。”
这话已经是极其直白了。冯缨简直要气笑。
冯凝冯蔻的两门亲事,她让碧光都去打探过了。冯奚言为他两个宝贝嫡女都选了城中的大家族,不是侯门,就是世家。自然,以冯家的地位,即便能嫁进那样的家庭,也只是嫁给其中不甚受重视的嫡子或是庶出。
冯凝与申时行有婚约。这婚约定下许多年了,两人听说原先也是极为情投意合的。不过申时行家中早有通房,私下也爱流连花街柳巷,虽是嫡子,却不受重视。
他现在说什么退婚,又朝自己跟前凑,傻子才不知道安的是什么心思。
“是吗?”冯缨对他笑道,“那就祝公子能早日娶到这么一位美娇娘了。”
她话罢,双腿一夹,夺过獐子,驱马就跑。
她力气不小,那原本扛着獐子的护卫被她一拽,整个人跌坐在地上。
申时行一鞭子甩在护卫身上:“没用的东西!”他又去看冯缨,舔了舔牙尖,露出垂涎的神色。
“冯二这样的女人,撕了衣裳扔在床上,一定别有滋味。”
林子里的狩猎一直进行到午时,方才有皇后近前的宦官敲响了锣,又有侍卫擂鼓,宣布狩猎暂停。
女眷们已然聊得差不多了,都望着林子的方向,盼着能见到自家夫君或兄长能从林子里猎出些什么。
冯凝自然也不例外。
自看见申时行同冯缨说话后,她就好似百爪挠心,急躁的不行,连冯蔻都被无辜迁怒了几次,姐妹俩差点不欢而散。
虽然祝氏在送她们出门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们千万要在围场好好表现,最好是能叫那些世家子弟瞧上她们。
可姐妹俩显然有不同的选择。冯蔻已经与一个出身世家的年轻侍卫眉来眼去,冯凝却还在等着申时行。
好不容易看到有人从林子里出来,有人一眼就瞧见了慢吞吞走在中间的冯缨。
她穿了红色的锦袍,本就最显眼,偏生她的马背上还挂了许多的猎物,更有眼尖的人瞧见她的周围聚着一群同样鲜衣怒马的少年。
女眷们一时无言,面面相觑。
再往后看,还能清楚地看到申时行有意识地在往她身边靠近。只是每次靠近,总有少年不动声色地把人隔开。
冯蔻正巧回来,瞧见这些当即愣住,半晌才回过神来,扭头担忧地看向冯凝。果然,冯凝的脸色十分难看。
“她怎么能这么做!申家哥哥一向与姐姐你交好,怎么会……怎么会突然和她这么亲近了,一定是她在林子里使了什么手段!”
冯蔻抓住冯凝的手,“四姐姐,你可千万不能被她比过去!她娘……她娘夺了娘的亲事,她现在又来夺你的,她不要脸!”
冯凝连一丝笑容都挤不出来了。
临近营地,冯缨才发觉营地间已经摆起了果木架,这是皇后奉了庆元帝的命,要设烤肉宴。已有女眷们找好了位置,只等着把肉烤上。
她当下下马,准备先回自己的营帐换身衣裳。可还没走上几步,身后传来疾跑的声音。
她当下转身避让,就见一身绿衣的冯凝擦身而过,“噗通”一身,扑倒在地上。
一时间,周围的声音都安静了下来。
冯缨挑眉,蹲下身:“四妹妹,你这是做什么?”
“你是故意的?”
冯凝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冯蔻急匆匆地奔过来,扶着冯凝张嘴就嚷:“二姐姐怎么能这么做!”
“我做什么了?我狩猎回来,正打算回营帐,四妹妹好端端跑过来,我还以为是谁想偷袭我。”冯缨淡淡道,而后目光一闪,狡黠笑,“毕竟,我在河西长大,在哪里任何时候都不能不去管背后的人和事。”
敌袭可从来不会管是正面还是背面。
“二姐姐明明知道我们说的是什么事!”冯凝恨声道,“申公子是我的未婚夫,二姐姐……二姐姐怎么能抢走他!”
“就是!二姐姐明明已经抢走了七妹妹的未婚夫!”
这个控诉来得有些意外。
冯缨愣了一瞬,忽然就变了脸色。
冯蔻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退。冯凝强撑道:“难道我说错了?你就是抢……你要做什么?”
冯凝突然尖叫,一下子吸引了所有的目光。
冯缨不知为何拉开了弓弦,神色凝重,箭头……箭头好像直指着冯凝。
“冯二姑娘!”
“二姑娘千万别冲动!”
“阿凝你快躲开!”
女眷们乱成一团,有宫女太监惊慌失措地跑过来作势劝阻。
冯缨却充耳不闻,把箭搭在弦上,不过眨眼,拉弦射出。
“嗖!”
箭出。
冯凝闭眼尖叫,冯蔻大叫着扑到冯缨身边,狠狠推了她一把。
她没有防备冯蔻的动作,等被推开的时候,脚下压根来不及施力,整个人直接往后倒。
“背后有火!”
循声赶来的太子妃尖叫出声。
冯缨清清楚楚地看到箭擦过冯凝的鬓发,擦着她的耳尖,射进了背后的木柱后,这才使力想往一侧翻转。
她甚至已经准备好等下没躲过去,顺势在地上打滚把沾上的火熄灭。
可下一个动作,有人从后面伸出身,揽住她的腰,把她往旁边带了过去。
那双手很凉。
哪怕隔着衣服,她也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那份属于病态的凉意。
那人似乎没多大的力气,搂住她后很快就摔在了地上。尽管如此,她都被人牢牢护在怀里,鼻尖满满都是草药味。
等冯缨回过神,这才发觉伸出援手的竟然是魏韫。
“长公子?”
男人仰面躺在地上,脸色惨白,听到冯缨的声音,费力地睁开了眼:“冯、二姑娘……”
他说话都费力了,冯缨赶紧从他怀里爬出来,腰一弯,把人整个抱了起来。
太子妃愣在原地:“这……”
“找太医!”冯缨吼了一嗓子,什么话也不说了,直接抱着人冲男人的营帐跑。
而那头,冯凝后怕地跌坐在地上,眼泪直往下淌。
冯蔻抱着她一边哭一边安慰:“姐姐!她就是个疯子,她想杀了你!”
“闭嘴吧!”
有胆大的夫人走到了柱子边,看清上面的情况后,冷笑道,“你们骂得厉害的人,刚才那一箭可是救了你们一命!只要多废话两句,你们姐妹俩就得阴阳相隔了!”
姐妹俩怔愣。那夫人指了指柱子,一甩衣袖,冷哼一声离开了。
众人围拢过去,就见那箭,赫然将一条通体发乌的蛇钉死在柱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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