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桥名为‘度厄’,传闻正月十五在上面走一遭能解病消忧,常有京里百姓拖家带口地过来,所以人才这么多。”安阳长公主向侄儿解释着。
“果然灵验吗?”唐煌很是好奇。
随着马车的颠簸,安阳长公主耳侧带着的一对应景的金累丝莲花灯笼耳坠来回乱晃,她拢了拢鬓角的碎发,轻笑道:“年节里讨个彩头罢了,谁又真信它!”
唐煌眨巴着眼睛,向安阳长公主撒娇道:“姑母,我能下去走走这度厄桥吗?
安阳长公主用哄小孩子的口吻说:“姑母已叫人在醉仙楼订下雅间,那里楼高临水,还挨着慈恩寺的鳌山,最宜观景,我们去那里看灯好不好啊?”
“好姑母,您就答应我吧。”唐煌央求道,“去年我病了好几次呢,走这桥正好消消我的晦气,而且不光是我,五哥去年亦是多灾多难的。”
“不行。”安阳长公主断然拒绝。
“母亲,”崔孝翊突然出现,敲了敲安阳长公主坐着的翠盖朱翟车的窗框道,“妹妹和表妹说想要下车走走。”因是微服出行,崔孝翊改了对表亲们的称呼。
安阳长公主眉头微颦:“告诉她们说我不准,街上这么多人,挤着她们怎么办。”
崔孝翊回身望去:“嗯……母亲,她俩已经下来了。”
“这是先斩后奏啊,罢了,我下去说说她们。”安阳长公主扶着老嬷嬷的手下了马车,唐煌趁机跟着跳下去。
马车外,两个小姑娘凑在一起,不知在嘀咕些什么。
“你俩这是又怎么了。”安阳长公主无奈地问道。
“老坐在车里太闷了,我们出来透透气。”崔桐理直气壮地回答。
唐煌插言道:“姑母,既然都下来了,我们就去那桥上走一遭吧,然后就去醉仙楼看灯。”
“去桥上?看水景?好啊好啊!”两个小姑娘齐声附和道。
三个人的声音此起彼伏,唐煌甚至直接上手拽住他姑姑的袖子来回晃悠:“姑母姑母姑母。”
一套连招下来,安阳长公主终究是招架不住:“好好,听你们三个小祖宗的,别闹腾我了。”
得了准许,唐煌对妹妹唐烟做了个只有双胞胎之间才明白涵义的手势,唐烟会意地一点头,拉着崔桐的手,三人笑着闹着跑向度厄桥。唐煌一马当先,两个姑娘提着绣裙追在后面。
欣赏着这幅泼猴下山图,依旧端坐于马背之上的唐煜问道:“姑母,这是?”
安阳长公主扶额道:“煜哥儿,你也下来走走这桥吧。”
搀着安阳长公主的老嬷嬷陪笑说:“五公子,这桥有个诨名叫度厄桥,传闻上元节这日在上面走一趟便能消灾延福,京里的人都爱过来凑个热闹。”
侍卫上前接过唐煜手里的缰绳,引导唐煜下马。唐煜举目望去,怎么看都觉得只是一座普通的石拱桥,非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就是桥上的人实在太多了,桥身挤满了为祈福而来的百姓,桥头桥尾则是兜售着泥人绢花等小玩意的摊贩。
“这桥真够结实的,居然没被压塌。”唐煜感叹着,“姑母,走完这桥,我们往哪里去呢?”
“还回来啊,顺着这文德街一路向西,洛水边上有家醉仙楼,姑母在那里定了雅间。”
“……呃,可我看七弟他们好像不知道要回来……”
“什么?”安阳长公主定睛一看,绝望地发现三个熊孩子已跨过度厄桥往河对岸跑去了。他们跑得飞快,如三尾游鱼般在人海中穿梭,侍卫们勉强跟得上,丫环婆子们早就被甩在后面了。
安阳长公主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厥过去,她究竟是有多想不开才带着这三个混世魔星出来,若是那对金贵的侄子侄女有个磕了碰了的,她该如何与宫里头交代啊?
嬷嬷扶住她为其拍背顺气:“您别慌,有侍卫们跟着呢,肯定没事的。”
崔孝翊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走到安阳长公主身边:“母亲,他们跑不了多远,儿子这就去追。”
安阳长公主咬碎了一口银牙:“你去没用。他们三个心都玩野了,能听你劝吗?我亲自去抓他们,回头我定要在皇兄面前告上一状。你先带着你表弟去醉仙楼歇息吧。”
唐煜从善如流地道:“我都听姑母的。”
安阳长公主将剩余的随从们分成两拨,一半留给儿子,一半跟着她向河对岸杀去。可惜面对着摩肩接踵的人流,这支追杀小分队行走得异常艰难。
她去后,崔孝翊和唐煜留在原地相顾无言。迫于情势,他们今夜在安阳长公主面前和解了,可实际上谁也不想搭理谁。
“表哥……”
“表弟……”
“你先说……”
“还是你先说……”
“世子,世子!”远远传来的喊声打断了假惺惺客气着的一对表兄弟,崔孝翊惊呼道:“忠伯,你怎么找来了?”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伯跑来,身后跟着一溜小厮,从衣裳打扮看是管家一类的人物,正是崔孝翊父亲博远侯的心腹下人。
“可算找到世子了,侯爷有急事找您。”
“父亲找我?我这就同你回去。”崔孝翊疾走两步,忽地想起落在后面的唐煜,不由有些为难。若非有极要紧的事情,父亲是不会派人来唤他的,可要是留唐煜一人在这里,他毕竟是皇子之尊……
唐煜紧了紧身上裹着的白狐裘,善解人意地道:“表哥不用担心我,有这么多侍卫跟着呢,我自己去醉仙楼就行。”出宫前,庆元帝给儿子们指派了足够多的侍卫以保障安全。
“实在惭愧。”崔孝翊低声说,“刘管家,好生服侍着表少爷。”
崔孝翊一去,唐煜整个人舒畅了不少。
侍卫牵着唐煜先前骑着的那匹温顺的枣红色母马问道:“五公子,您是骑马还是坐车?”
“走着去吧,我疏散疏散腿脚。”唐煜慢悠悠地沿着洛水而行,能管着他的人都跑了,他当然要好生乐一乐。
洛水如同一条玉带,在京城里蜿蜒流过。严冬时节两岸草木凋零,有心思巧妙的商贩用纸绢糊成花草形状的灯笼挂在河岸附近的树梢上以招揽生意。唐煜随着性子走走停停,不时驻足赏景。安阳长公主等人不在,其余人以唐煜马首是瞻,他打着孝敬父皇母后的名义饶有兴致地从摊子上挑了一堆玩意。扮成小厮的姜德善跟在唐煜后面付账兼拿东西,从开始的单手提着,到双手拎着,直至两只手抱着都捧不住了,只能将东西移交给侍卫。
公主府的刘管家上了年纪,跟着队伍走颇为吃力,他气喘吁吁地说:“五公子,醉仙楼在另一头,咱们走这条路是绕远了。”
“急什么,七弟鬼精鬼精的,没那么好逮住。反正去醉仙楼也是干等着,我逛逛又碍着什么事了?”唐煜随手从旁边的摊子上捡起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面具给姜德善带上,又挑了一个猴脸的面具套到刘管家头上。
作弄完人,唐煜又去猜灯谜赢花灯了。猴脸面具之下的刘管家是满脸的苦笑,长公主真是看走了眼,这位五皇子也是个难缠的主啊。
上元佳节,闺中少女衣多尚白,放眼望去,一片雪海。五六位年轻女郎嬉笑着携手路过,满头珠翠晃动。一位身着白绫袄碧罗裙的姑娘转身瞧见了唐煜,竟看得呆住了。
月光之下,俊秀的少年郎裹着白狐裘,头上并未戴冠,随意地扎着一根乌木簪子,目似点漆,唇若涂丹,专注地凝视着悬在高处花灯上的灯谜,竟如月下谪仙人一般。
碧裙姑娘回过神来后与同伴们咬了几句耳朵,随即解下腰间系着的玲珑香囊,越过重重人头精准地掷入唐煜怀里。
唐煜用右手捡起砸到他身上的物什,茫然地望向“罪魁祸首”,见他这幅表现,少女们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原来是只呆头鹅。”有人取笑道。
碧裙姑娘原本要与唐煜说几句话,却被同伴的哄笑声刺激到了,她脸泛绯色,一阵风般跑个没影,同伴们笑闹着追在她后面。
唐煜蓦地想起一句话——莫负韶华,青春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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