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圣人的介入,原本不敢说实话的太医不得不说了实话:太子殿下这是中毒了。
至于给太子看诊的这几个太医为何不敢说实话,原因有二。
其一,就是因为他们只能看出来是中毒了,对于中的是什么毒,毒源是什么,如何解毒却是茫然不知;
其二,能在宫中给太子下毒的人,其身份与势力都不容小觑。眼见圣人对太子不如从前,太医们自然选择明哲保身。
圣人大怒,狠狠惩治了这几个胆大包天的太医之后,便让人把专门给他看诊的宋太医和沙太医传来,看看太子中的是什么毒。
其实,以往太子生病,圣人都会派这两个太医中的一个前来诊治。但这一回,太子病得太巧,圣人一方面以为他是装病,一方面也想趁机打压太子的气焰,便没有再如往常一般。
这也是那几个太医断定太子失宠的证据之一。
太子靠在迎枕上,额头与后脑勺隐隐作痛。他想要摔东西,想要打人,想要找一个途径,发泄这种莫可名状的痛苦激起的烦躁。
但理智告诉他:不能。因为他是太子,他身后还有很多很多的人支持他、指望他。一旦他露出了破绽,给人可趁之机,他们所有人都会万劫不复!
可是如今,太医终于得出了他中毒的结论,太子便再也忍不住了,跌跌撞撞地从床榻上翻下来,一把推到了床边的美人瓶。
“啊!”他痛苦地大喊了一声,跌坐在地上,用力敲打着自己的后脑勺,痛苦不堪地说,“我好难受,爹,孩儿受不了了!我好难受,好难受!”
见他这副模样,圣人宛如被人用利刃剜心一般,插了一刀还不够,还要将那锋利的刀刃扭上几圈。
“保住,保住,爹在这儿,爹在这儿呢!”圣人俯身搂住太子,阻止他的自残,“保住乖,一会儿太医就来了,开了方子,喝了药,就不疼了,啊?”
保住是太子的小名,他小的时候身体不好,不敢取大名,圣人便给他取了这么个小名,希望能保住这个孩子。
而自从太子出阁之后,就碍于礼仪,再也没叫过圣人“爹”了。正式的场合,他像臣子一样,喊“圣人”,喊“陛下”。私底下亲近一些,也是喊“父皇”。
而今这一声“爹”,一下子便勾出了圣人心底所有的柔软。圣人已经后悔了这些日子对他的冷落。
这是他的第一个儿子,也是他的嫡子,从小就没了娘,跟着他长大的。从小到大,这个孩子都很乖,从来不给他添乱。
便是如今,别的儿子都想着从他这里多得些权利,太子却是从来没有求过这些。甚至有时候,自己给了,太子还不要。
仔细想想,这次本也不是太子的过错呀!这些人手,都是他塞给太子的,除了年纪相仿的贾敬,太子平日里也没有和他们有多紧密了联系……
圣人越想,就越是愧疚。等沙太医到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父子二人抱头痛哭,太子一边哭,一边哀哀地喊痛撒娇;圣人一边哭一边哄孩子。
沙太医:“……”
——咳,反正平日里机密的事见多了,我一点儿都不怕被灭口!
“臣沙坪,参见圣人,参见太子殿下。”沙太医就像什么也没看见,淡定地行礼。
太子是真难受,唯一的一点儿理智都用在应对圣人上了,根本就不知道有人行礼。而圣人虽然爱脸面,却也是个感性之人,根本不觉得真情流露有什么好丢人的。
“沙太医到了,起来吧!”圣人制住了哭声,抬手抹去了眼角和脸颊上的泪水,“来,快给太子看看。”说完,就哄着太子起身躺回榻上。
“爹,爹,我疼,我难受……我是太子,我不能……我不能!爹,你放心……我不会的……我不会的……”太子几乎是语无伦次,额头上的青筋尽数暴起,显然是在忍耐着极大的痛苦。
“我的儿呀!”圣人看得心疼不已,眼看又要与太子抱头痛哭了。
沙太医暗暗叹了一声,打开药匣子,取出一丸朱红的丹丸,只有黄豆大小,对圣人道:“圣人,先把这药给殿下服下,可止一时之痛。”
“哦,快,快来!”圣人仿佛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示意沙太医快喂。
沙太医也不客气,一根银针扎在太子食道上的某个穴位上,趁着太子的嘴巴与食道都打开了,一下子就把药丸给塞进了太子的肚子里。
圣人虽觉得他的手段太粗暴了,但沙太医就是这么个人,便是平日里给圣人治病,圣人要敢不配合,他也敢动点儿手段。非但如此,他平日里说话也很直接,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从来不会虚言矫饰。
很多时候,连圣人自己都说,若非沙太医是出自太医世家,自前朝开始一家子就在宫中任职了,就凭沙太医这性子,一准在太医院出不了头。
但圣人仁厚也是真的,爱惜人才也是真的。他知晓沙太医只是想做好一个称职的大夫,从来没有因他手段粗暴、不会说话怪罪过他。
而沙太医自己也不是不知道,自己这性子,在宫里已经得罪了不少人,若不是圣人罩着,他早被人给套麻袋了。他心里感激,就想着更努力钻研医术,以报圣人知遇之恩。
而今日里,郑赐亲自去去请人,之所以是沙太医来,就是因为沙太医涉猎广泛,对许多奇门毒物、疑难杂症都有研究。
那药丸也真是神奇,一粒下肚,不过盏茶十分,太子便觉得头痛与烦躁之感都去了许多。
他连忙起身,满脸羞愧地对圣人行礼:“父皇,儿臣无状,还请父皇赎罪。”又对沙太医道,“多谢沙太医的神药。”
沙太医连忙侧身,避过了太子的礼,摇头道:“神药当不得,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的东西。殿下还是躺好,让微臣把个脉,确认一下病情才是正经。”
这话可真是不怎么好听,但圣人与太子都知道他的性子,也不与他计较。圣人也催促太子:“快去躺下,让沙太医看看。”
太子便顺从地在榻上躺好,让沙太医把脉。
沙太医祖上是湘江人,本身就对一些奇门异术家学渊源。其实,他从一进屋开始,就发现屋里的气味儿很不对头。但还没有把过脉,他也不敢贸然下结论。
可是,一摸上太子的脉搏,他就知晓,他先前的判断半点儿不错,问题的确是出在香里……不,应该说是香炉里。
“圣人,”沙太医道,“还是先将香炉掐灭,开窗子散了味道再说。”
圣人面色微变,连忙让人把屋子里所有的香炉都掐灭。
天子与储君殿内燃香,非是奢侈,而是礼制。天子殿内燃九炉,储君殿内燃七炉。从小到大,太子已经习惯了香料的存在,燃香对太子来说,就如吃饭喝水一般,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若非是贾敬提点,太子根本就不会想到,他殿内的香料会有问题。
太子想不到,圣人自然也是想不到的。
待室内气味儿散尽,沙太医命人将其中一个香炉打开,用镊子捏出了尚未燃尽的香料嗅了嗅。
然后,他摇了摇头:“问题不在香料上。”
圣人蹙眉,正欲询问,却见他又趴到香炉外壁上仔细地嗅,半晌之后,对左右道:“把这香炉砸开,小心些,别砸碎了。”
左右宫人看了看圣人,待圣人点头之后,才取来了大锤,将香炉砸成了两半。
“果然!”沙太医冷笑一声,“心思倒是精巧,可惜不用在正道上。”
原来,那香炉里有夹层,沙太医从里面倒出好些黑褐色已经结块儿的粉末。
圣人惊疑不定:“这是什么?”
沙太医道:“回禀圣人,这是云南奇毒,茶香。”
圣人不解,太子却是暗道:果然!
而后,太子便假做疑惑地问:“茶叶有毒吗?”
“殿下有所不知,此茶非彼茶。”沙太医解释道,“这个茶,是茶花的茶。茶花,又叫曼陀罗,其花拟芙蓉更香,拟牡丹更艳。这般美好的事物,却是天性含毒。取此花晒干磨粉,再佐以十三种大补之药,制成的香料,便是这茶香。此香若不加药引,便是提神醒脑的良药,一旦与药引相和,闻久了,就会让人神智昏聩、脾气暴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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