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礼教严苛,对女子尤其苛刻。若说“君为臣纲,父为子纲”什么的用来束缚男人的东西,还能扯个遮羞布糊弄世人,对女子就没有这么仁慈了。
若夫要休妻,礼教里便有“七出”迎合男子。而七出之中,有一条名为“盗窃”,指的就是妻子挪用夫家财产,或是将夫家的东西弄到娘家去。
史氏所为,正犯了这一条。
本来嘛,以贾代善对史氏的敬重与愧疚,她便是挪用些公中的财产,他也睁一眼闭一只眼,全当不知道。反正这些东西到了最后,不是给他女儿做嫁妆,就是传给他儿子,左右他也不吃亏。
但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胆大包天,挪走如此巨大的数额,挪的还是打了封条的库银!
见她面色惨淡地瘫软在地,贾代善到底还是顾念多年的夫妻情分,亲手扶起了她,将她按坐在椅子上:“念在你为我生儿育女,操持家业的份上,这一次我原谅你。若再有下次,小佛堂和家庙,你自己选一个。”
史氏宛若死里超生,惊恐未散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意,使的的神色极度扭曲。
贾代善又道:“以后,凡事用到大宗银子的,须得我同意才好。”
史氏神色一滞,心里自然是不愿意的,怯懦着问:“多少算是大宗银子呢?”
贾代善喝茶的动作一顿,没有说话,只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
这就是让她自己琢磨了。
史氏心里七上八下的,被他这不明不白的态度弄得胆战心惊,一时之间,是真不敢再弄鬼了。
而贾代善又是真的把这页揭过去了吗?
并没有。
只是如今,他的儿子们都还没有成家,若是收了史氏的管家权,也没有儿媳妇接手。难不成,还能让妾室管家?也只得先让史氏管着了。
可贾代善心里却是打定了主意,说亲的时候就向岳家透漏一下,儿媳妇进门就让管家,也好让亲家母仔细教导一番。
这时,贾赦领着弟弟妹妹来给父母请安了,贾代善警告地看了史氏一眼,让她不要在孩子们面前失态,这才露出慈爱的笑容:“让小爷和姑娘们都进来吧。”
不多时,史氏嫡出的三兄妹,并贾代善的三个庶女都进来了,齐齐向父母请安。
“好好,都起来吧。”贾代善连忙叫起,又把四姐儿贾敏叫到跟前,问了些“昨夜睡得可香?”,“最近的膳食可合脾胃?”等话。
贾敏一一答了,又反过来关心了夫妻母亲,使得贾代善受用不已,心道:怪不得我最疼敏儿,这可真是贴心小棉袄!
贾赦自然不会跟妹妹吃醋,倒是贾政见父亲对妹妹这样和颜悦色,心里很是羡慕。但史氏在三个孩子里最宠他,贾代善又不常在家,他也就心理平衡了。
反观站在下首的三个庶女,看贾敏的目光又是羡慕又是妒忌。但她们的生母低微,自己也要在嫡母手底下讨生活,便是再怎么羡慕妒忌嫡妹,也不敢与她争宠。
大姐儿低着头,搅着帕子咬了咬唇,想起昨天姨娘的交代,心头十分挣扎。
她也知道,姨娘都是为了她好。她今年都十四了,眼见明年就是及笄之年,嫡母却迟迟未曾提起她的婚事,她怎么能不着急?
国公府的庶女,嫁妆都是有定例的,大姐儿倒是不敢奢望嫡母额外贴补,只求不要克扣她的也就是了。
可是,这些事情,却是一点风声都没有。
大姐儿纵然着急,但她一个女儿家,如何能对自己的婚事开口?
姨娘便教她,让她准备一件意义特殊的绣品,趁着父亲在的时候,孝敬给嫡母,隐晦地提醒一下。
可大姐儿不敢。
对于嫡母的手段,她领教的太多了!回想起她小时候不懂事,不听姨娘的教诲,,在父亲面前表现自己,每次得了父亲的夸奖之后,嫡母都会找借口,或让她学规矩,或让她捡佛米,两个婆子轮流盯着她,整夜整夜的不让人睡觉。
时日久了,她也就学乖了,慢慢地让自己变得木呐,再没有当年的灵气。而嫡母见她老实了,便也不再针对她。
史氏并不是那等眼皮子浅的人,从来不会克扣庶出子女的份例。她又不是哥儿,对史氏完全没有威胁,史氏自然不耐烦把心思花在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庶女身上。慢慢的,她竟然觉得能偏安一隅,日子过的也不错。
可是,透明的久了,竟是让所有的人都忽略了,她已经快要及笄了。
对于庶女的这些心思,贾代善是完全不知道的。他关心完了贾敏之后,便又考校了两个儿子的功课。
与以往一样,大儿子虽灵气十足,但不喜欢读书;二儿子倒是喜欢,但却是个读死书的。
贾代善暗暗叹息,想想隔房的贾敬,不由得开始开始怀疑,他当年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但事已至此,后悔也已经晚了。
贾赦与贾政都有些不解地偷偷看母亲,奇怪她今日为何一言不发,而不是如往日般,变着法子夸贾政?
“行了,”贾代善笑道,“今天就不留你们用膳了,各自回屋用去吧!”
“是,孩儿告退。”
几人各自行礼退出,贾赦摇着扇子走回东大院,早膳已经摆好了。他招来善儿,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善儿左右看了看,贾赦便让其他人都下去了。
“大爷,”善儿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昨个半夜里,老爷带着人,清点了公库。”至于查抄史氏私库的事,因着是在正院,暂时还没有消息传出来。
贾赦一怔,有些了然地点了点头,神色一下子就淡了下去:“吩咐下去,这件事,咱们院子里的人,不要跟着嚼舌根。”
“是,大爷放心!”善儿信誓旦旦地说。
“嗯。”贾赦点了点头,伸手夹了个豆腐皮的包子,心不在焉地啃了一口,脑子里却在胡思乱想。
——莫不是母亲动了公库?父亲会不会处置母亲?
史氏对他再不好,到底是他娘。再者,他底下还有四个妹妹呢,若是史氏没了,便是为了四个女儿,贾代善也得再续娶一房。
这可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唉~只盼父亲看在他们三兄妹的份儿上,给母亲留些颜面吧!
荣国府的奴才们一向嘴上不把门,虽然贾代善已经及时约束,没让这消息传到外边,但家里的大小主子,不到三天,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不同于贾赦三兄妹的担忧,贾代善的几个妾室却是幸灾乐祸,在向史氏请安的时候,神态里就难免带出来了点儿。
而史氏正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呢,见几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都敢蹬鼻子上脸,心头更是气急。
但她自己也知道,贾代善正把待见她呢,若她磋磨妾室,难保贾代善不会给她没脸。可这口气不出,她又实在是忍不下去。
思来想去的,她的目光就落到了几个妾室的女儿身上。
而这一留意,史氏猛然发现,原来大姐儿已经十四岁了,是时候相看人家了。
她拿帕子沾着唇角,掩去了一抹冷笑,笑眯眯地开口:“这一眨眼间,大姑娘也该相看人家了。这倒是我疏忽了。”
大姑娘的姨娘黄氏心头一跳,连忙赔笑道:“哪能呢,这一家子上上下下的事,哪?一件不用太太操心?大丫头才十四呢,多亏太太想着她。”
一旁的陆姨娘撇了撇嘴。她是无儿无女的,很是无欲则刚。
但三个庶女的姨娘却是吓得不清,为了自己女儿,你一言我一语的,把个陆姨娘挤兑的连站的地方都没有了。
史氏的心气儿这才顺了点儿,见几个妾室狗咬狗,心下冷笑连连。
第二日,她便开始带着大姐儿出门做客,替大姐儿寻摸亲事。
这时节,正赶上贾敬要随军出征,贾代善每日里忙进忙出的,又要在朝堂上使力,又要照看宁国府。对于大姐儿的婚事,史氏说的时候,他听了一耳朵,也就罢了,并没有上心。
因着今年的科举刚结束没多长时间,京城里有的是等着授官的进士,史氏便从二甲里的选了一个外地的学子。
用她的话说:“虽然没考上庶吉士,为人处事却十分的圆滑变通。到时候,咱们府里帮着活动活动,给他弄个实职,他哪?敢待大姐儿不好?”
贾代善便将人请到府里考校了一番,发现确实如史氏所说,学问虽不是顶尖的,但十分善于钻营,也没有读书人的迂腐。
他点了点头,应了这门亲事,却又想起史氏的好来。
——无论如何,她待他的庶子庶女,却没苛刻过。
察觉到贾代善的态度缓和,史氏心下大定,更是开始教导大姐儿学管家。
黄姨娘对史氏感激涕零,更是不用史氏出手,就把陆姨娘给收拾了。
史氏坐山观虎斗,心下冷笑连连。
——这女婿自然是好的,日后说不定还有大前程。
但有个青年守寡的母亲,还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性子略显懦弱的大姐儿能不能熬到出头的那一天,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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