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贾敬

    若说一开始,太子因着贾敬年幼的缘故,对他的出谋划策还心存疑虑的话,这些日子以来,东宫中太监宫娥们侍奉他时的细微变化,还有圣人与诸皇子都在贾敬意料之中的反应,却让太子开始信服贾敬了。

    太子还在心里小小地忏悔了一下:秦有甘罗十二岁拜相,汉有孔融八岁让梨,唐有骆宾王七岁赋诗。枉孤自诩熟读诗书,却还是犯了以貌取人的谬误,实在是不该!

    自此,太子待贾敬更为亲密,许多事都要问一问他的意见。而贾敬也不辜负太子的信任,慢慢地替太子将詹士府等一干东宫属官的心提前拉了过来。

    虽然贾敬知晓,数年之后,这些东宫属官们摸清了圣人的心思,会不得不投效太子,但能早一日,还是早一日的好,也好缓解太子无人可用的窘境。

    再者说,虽然都是投效太子,但被圣人逼着投效,与折服于太子的人格魅力主动效忠,能一样吗?

    至少后者会少许多怨气,这些人行事之时,也会更加顾及太子的利益。

    春去秋来,时光如梭。不知不觉间,这一年也就到了头。

    腊月的时候,朝中就要封笔,圣人赶在封笔前头,带着太子写了许多“福”字,分赐给了重臣勋贵之家。荣宁二府皆还是鼎盛的时候,自然也都得了,贾敬还额外得了一副太子赐的。

    给百官赐“福”,是太_祖时兴起的。那时候国朝新立,无论国库还是内努,都羞涩空虚的很。

    但大过年的,文武百官都辛苦了一年了,天子若是没点儿表示,纵百官都理解,太_祖自己也不好意思。

    后来,还是袁皇后给太_祖出了主意,便是要太_祖亲手写了“福”字,配着简薄的金银分赐下去。

    虽然太_祖的书法很不怎么样,但毕竟是天子亲笔,其中的心意绝不是金银珠宝可以比拟的,令百官感念不已。

    于是,过年赐“福”便成了皇室的保留项目,自太宗时更是干脆定为了成例。

    也就是说,圣人每年都会来这么一遭,已经不新鲜了。之所以特地提这么一嘴,是因为这是圣人第一次带着太子一同书写。

    虽然,太子自己知晓,圣人之所以如此,不过是因着这半年来太子受的“委屈”颇多,一时慈父心肠发作,借此补偿一二。但别人不知道啊!

    无论天子还是太子,本身都是一个政治人物,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人解读出各种政治意义。

    这一次,也不例外。

    三皇子很不忿,大家都是父皇的儿子,就算太子的娘是皇后,也不能厚此薄彼成这样吧?

    他烦躁地踱来踱去,一扭头就看见亲娘段贵妃略显慵懒地倚在上首,悠闲自得地吹了吹青花缠枝盖碗里漂浮的茶叶,红唇微启,轻轻地抿了一口上好的普洱茶。

    “娘,您怎么一点儿都不气?”三皇子很不解。他娘段贵妃与元后是一同入宫的,甚至元后的家世还比不上段贵妃。但元后就成了皇后,他娘却只是封了一个妃位。这个贵妃之位,是他娘生了三个孩子之后才晋的。可这三个孩子,最后也只剩下他一个了。

    “有什么好气的?”段贵妃瞥了儿子一眼,暗暗摇头:还是太年轻啊!

    三皇子气道:“凭什么好事都让他们母子给占了?父皇也太偏心了!”

    “慎言!”段贵妃立时冷了脸,“陛下的心思,又岂是随意揣测的?”她凌厉的目光扫过殿内侍立的宫娥,一众宫娥都忍不住把头埋得更低,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段贵妃满意地点了点头,对儿子道:“你少想些有的没的,多学学你二哥。”

    “他?”三皇子嗤笑一声,很是不以为然,“一个书呆子罢了,我学他做什么?”

    看着性情高傲,谁也不放在眼里的儿子,段贵妃暗叹一声,道:“你回去看你媳妇儿吧,我这里也没什么事。”

    她知道,她已经劝不了自己的儿子了。

    而三皇子正好也有事,便顺势告退,想着趁着还没过年,再和那几个学子聚一聚。那几个学子都是有才能的,如今虽还不显,但后年春闱,定能榜上有名。待到日后,父皇要是……他们在朝堂上也好有个帮扶,以免受制于人。

    三皇子兴冲冲地走了,却没有看到,在他身后,段贵妃担忧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直到彻底看不见了。

    段贵妃沉沉地叹了一声:“真是冤孽呀!”

    掌事姑姑张姑姑连忙给她续了茶,劝慰道:“娘娘不必过于忧心,殿下不过是年少气盛罢了,待年纪长了,自然也就明白了。”

    段贵妃道:“但愿如此吧,怕只怕他明白不了。”

    张姑姑笑道:“娘娘当年不也是年少气盛?这些年,不也明白过来了?”

    听到这话,段贵妃倒是笑了起来:“姑姑说的是,本宫当年呐……”失笑着摇了摇头。

    想当年,她与张氏女一同入宫。张家是文臣,段家却是勋贵,而且还与齐国公陈家是表亲。若论出身,那张氏女是拍马都赶不上她的,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她会是大夏的皇后。

    但结果却大出众人所料,张氏女做了正宫,出身高贵的她,却屈居人下,成了一介妾妃。

    一时之间,她自然是接受不了这种落差的。

    后来,母亲进宫劝她:“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咱们这样的人家,一身荣辱皆系于君王一身。你既进了宫,好好侍奉天子才是正经,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可那时候,她如何听得进去?

    再后来,嫁入齐国公府的姨母也来劝她,说出的话却合她的心意:“这世上的事呀,最是说不准了。这日子还长着呢,谁又知道,天上哪块儿云彩会下雨呢?”

    是啊,日子还长着呢,便是那张氏得了后位又如何?坐上了,也不一定能坐得稳,坐得稳也不一定能坐一辈子!

    后来,她在宫中处处争先,争衣服、争首饰,争圣人的宠爱,并抢在皇后之前有了身孕,生下了圣人的第一个孩子。

    那是一个女儿,香香软软,乖巧可爱。圣人说,待她长成了,一定会向她的母亲一样美丽。

    那样的温情,她便以为,自己是走进圣人心里了。她想着:你张氏得了后位又如何?陛下的心,还不是在我这里?

    那时,她最看不惯的,便是张氏不争不抢,她做什么人家都一笑而过的淡然。

    大家都是女人,谁不知道谁呀?装什么装?

    可是后来,她的女儿夭折了,圣人也不过是伤心了几日,便又去找别的美人了。

    从那个时候起,她才逐渐明白,为何张皇后从来都被计较妾妃争宠了。

    人家不是在装,只是比她看明白的早而已!

    在圣人心里,他是天子,自然该做天下人的表率,妻贤妾美,也是其中之一。他之所以选了张氏做皇后,不过是觉得张氏的性格,更能做一个贤妻而已。

    所以,无论端庄贤淑的张皇后,还是明艳娇蛮的段妃,都不能阻止一波儿又一波儿涌入后宫的美人。

    再后来,她与张皇后各自又生了一个皇子,却都没有保住,而圣人依旧是美人不断。

    她还可以躲在寝宫里几个月不出去,一个人伤心落泪。可张皇后却不得不在出了小月子之后就强撑着理事。张皇后的身子,也就是那个时候熬坏的,以至于在生太子的时候难产,更是元气大伤,在太子刚刚半岁的时候,就撒手西去了。

    段贵妃曾经以为,张皇后死了,自己的老对头死了,她会很高兴。可事到临头,她也只是觉得兔死狐悲罢了。

    太子还不满周岁的时候,荣嫔就生下了二皇子,晋了荣妃。太子三岁的时候,她生了三皇子,晋了贵妃。

    圣人始终没再立后。

    张皇后的幸运之处,在于她是死在了自己最美好的年华里,一举入了圣人的心,令他念念难忘。

    可是,那又如何呢死了就是死了,圣人再怎么难忘,能给的也不过是死后哀荣而已。许多东西,只有活人才能受用。

    自从有了三皇子,段贵妃就一心扑在了儿子身上,争宠的心彻底淡了。

    可也就是如此,她把三皇子养得太娇了,养成了他目中无人的性子,做什么事都只考虑自己。

    段贵妃陪伴圣人多年,看得可比别人清楚。她知晓圣人对每个儿子都爱,只是因着元后和出身的缘故,更宠爱太子罢了。只要其余皇子安安分分的,圣人自然会安排好儿子们的后半生,保证每一个都活得舒舒服服的。

    可是,她儿子看不清啊!

    她一心想的,不过是儿子平安长大,儿孙满堂,不要出头,不要争强。因为圣人是绝对不会允许下头的皇子越过太子去的。

    但儿大不由娘,她再怎么劝,儿子不听,她有什么法子?只盼着圣人多一点儿慈父之心,不要赶尽杀绝了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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