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敬深吸了一口气,慢慢放松了骤然紧绷的身体,也不顾要上前伺候的青碧,自己动手盛了半碗鲫鱼豆腐汤,慢慢地喝了下去,便摆手让人都撤下去了。
青碧见他用得少,少不得要劝:“大爷今日里用的,还不如昨日一半多,半夜饿醒了可怎么好?好歹再用些吧。”
但贾敬这会儿哪里还有心情吃?只摇了摇头,吩咐道:“你去打听打听,看老爷睡了没?”
这话刚出口,他自己又反悔了:“算了,不必去了,我去书房看会儿书。”
见他就这么走了,青碧也无法,一边吩咐人把饭菜收拾了,一边跟着贾敬到了书房,嘱咐了在书房伺候的小厮狗儿好好伺候着,就下去吃饭了。
回了屋子,桃子、李子和橘子几个都等着她呢。见她回来了,桃子连忙招手:“姐姐快来,你平日里最爱吃这个樱桃肉,今儿大爷没怎么动呢!”
青碧走过去坐了,笑道:“你们几个该吃就吃,还等我做什么?”
“哪里就差这一时半刻了?反正大爷在书房看书,是从来不让我们这些丫头近身的。”橘子给她盛了一碗汤,“来,快趁热吃吧,等一会儿菜凉了,就不是那个味儿了。”
青碧喝了一口汤,一回头就瞥见屏风处放了半盆冰,眼皮子一跳,嗔道:“你们几个倒是大胆,竟敢动用主子的东西。”
三人都知晓她没有真的动怒,连忙笑嘻嘻地给她夹菜。李子笑道:“姐姐可容了我们这一遭吧。就这么点儿冰,等大爷从书房里出来,也早化完了,还不如我们受用了呢!”
青碧嗔了她一眼,正色道:“这是头一回,我也不多说什么。只是有一点儿要让你们明白:大爷在家事上十分严谨,你们仔细点儿别犯了忌讳。要不然,杏子的今日,就是你们的明日。”
三人都吓了一跳,把冰端过来的橘子更是白了脸,小声道:“这……这不能吧?我听说,西府那边,好多人都偷了主子的冰用呢!”
青碧蹙眉:“这话当真?”
桃子道:“可不就是真的。西府的老爷、太太和政二爷那里还好,赦大爷那儿没人看顾,可不就让那起子见风使舵的给克扣了去?”
李子吸了一口气,道:“这西府老太太才去了几天,府里就敢怠慢正经的爷们儿?赦大爷到底是太太的儿子,不能够吧?”
青碧斥道:“吃你们的吧!主子的事儿,也是咱们能够议论的?”心里却是想着,这事儿得赶紧报给大爷知晓。
其实,这件事,贾敬已经知道了。
他也是没想到,从这个时候起,西府的奴才们就这么不受管束,主子的事就敢随便拿出来说嘴了。
老太太孙氏虽然去了,但贾赦身边伺候的人,却都还是孙氏安排的。作为亲娘,史氏不管是出于什么心理,都恨不得把这些人都给清理出去,全换成自己的人才好。
但史氏毕竟是孙氏的晚辈,想要清理婆婆留下的人,可不就得有个合适的由头?
而最冠冕堂皇的借口,就是子嗣。
如果孙氏留下的人,照顾不好贾赦,史氏做为母亲,做出什么事来,都没人会说什么。
史氏打的主意,贾敬尚能猜到一二,只是具体要怎么操作,他却是有些抓瞎。
没办法,这些后宅妇人的手段,就是再来一辈子,贾敬还是搞不懂。
就他来说,今年的夏天也不是特别热,冰用的多一点儿少一点儿,都能过得去。史氏纵着下人们克扣了贾赦的冰,还能让他中暑了不成?
就算是能让贾赦中暑了,史氏自己也还有治家不严之罪呢,又能得什么好?
本来,贾敬已经暗地里与贾赦串联好了,要借机把孙氏留下的这些人都弄出去,安置到孙氏留给贾赦的一处庄子上。
可都这么久了,史氏怎么就这点儿手段?
不过,贾敬暂是没功夫琢磨史氏的手段了。因为,他现在有了更大的烦恼。
——追云姑娘出现在醉云楼,是不是三皇子让人请的?余江是不是这个时候就已经投了三皇子麾下?那整个阅微舍的学子里面,有多少已经倾向了三皇子呢?
贾敬歪在书桌旁,一边盘着一块儿汉代玉蝉,一边瞎琢磨。
可不就是瞎琢磨吗?
三皇子即便已经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了,也不会这个时候就生出把太子拉下马,取而代之的念头。他大概也就是想要增加自己在朝堂上的话语权,日后哪怕新帝登基了,也不能随意闲置他而已。
只是,人的想法总会变的。随着势力的不断扩张,再有下边的人想要从龙之功,明里暗里的撺掇,三皇子的心态便逐渐膨胀,自然会不甘于人下。
而这个时候,太子会如何呢?
太子本就因圣人堪称严密的保护觉得透不过来,见三皇子的势力日益壮大,自然会想要出手打压。
但太子是储君,是圣人眼中虽性子骄傲,但待下温和,能容兄弟的储君。
因此,太子只要一出手,便是错。
可若是太子无动于衷呢?
若太子无动于衷,毫无作为,圣人虽然会对贪得无厌的三皇子心生厌烦,亲自出手,可也会对太子失望。
身为储君,却不能弹压臣弟,可不就是无能吗?
贾敬叹息了一声:这储君,可真不好当!怪道唐太宗的承乾太子前半生近乎完美,后半生也几近疯癫了呢,这简直不是人干的活儿!
可太子却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
不,哪怕能够选择,以太子嫡长子的骄傲,还是会选择成为储君。
这不仅是圣人的期望,还是早逝的元后娘娘的期望。
贾敬永远也忘不了,前世太子对他托孤之后,说的那一句话:“终是孤不够好,才让父皇还有别的选择。”
那夜,他将一个小小的女婴拴在衣服的最里层,动用了最后一点儿人脉夹带出宫,趁夜放在了育婴堂里。
他还记得,那女婴可真乖呀!未满三朝的小人儿,安安静静地伏在他的胸口,连过了数到关卡都不哭不闹。
他还记得,临出宫门那道关卡最是凶险,差点儿就和死对头走个脸对脸。
可这个时候,宫里乱了起来,他依稀听见有人在喊:咸安宫走水了!
然后,他那死对头便慌忙带着人去帮忙救火了。
他拳头握得死紧,为应和文人的潮流而特意留的指甲嵌进了肉里,才忍住了没回头,捂着怀里的女婴一路远离了皇宫。
到了育婴堂的门口,他把那脱得光溜溜的女婴从怀里掏出来,脱了厚实的大氅裹了一层又一层,把太子早先便刨制好的一封信塞进大氅里。然后,他想了想,又把身上的银票,还有所有没有印记的值钱的东西全塞了进去,这才把她放到了育婴堂的门外,伸手敲响了厚实的门。
等听见里面有脚步声传过来,他急忙躲到了门外的大树后头,直到看见一个打扮得干净利落,面相慈和的妇人把女婴抱了进去,他才浑身脱力,靠着树干滑坐在地。
他听见那妇人说:“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小就被遗弃了,真是可怜!”
是啊,真是可怜!
她本该金尊玉贵地长大,却要落得个父母不详的下场。日后,还不知要如何呢?
只是再怎么如何,那时候的贾敬却决计想不到,十几年后,他那不成器的儿子贾珍,竟然会把那女婴给聘了回去做了长子媳妇儿!
想到这里,贾敬就忍不住想把贾珍拎过来胖揍一顿。
——特么的老子到底为啥出家?不就是告诉新皇,老子虽一辈子为太子尽忠,但也到此为止了吗?你这孽障,不过听西府那老虔婆撺掇几句,便巴巴地把这烫手的山芋给搂进了怀里。
你搂怀里就搂怀里呗,反正已经挨了烫了,就该把这山芋给护好了。贾珍可倒好,后面干的那些事儿,贾敬都没脸提!
但凭贾敬再是气恼,如今贾珍还没影儿呢,有再多的气也撒不到他身上。
不过,这也无妨。贾敬阴惨惨地一笑:贾珍没影,西府那老虔婆不是健在吗?就算现在治不了她,先给她添点儿堵,收点儿利息总是可以的。
就算对自家儿子再怎么恨铁不成钢,贾敬替儿子甩起锅来,那也是毫无压力的。至于史氏会不会觉得冤枉,那关他什么事儿?
他打定了主意,拉好了毯子,翻身就睡了。睡前还想着,明天就去看贾赦,顺便教教他怎么讨代善叔父的欢心,怎么在代善叔父面前给贾政上眼药。顺便给史氏增加点儿压力,也让她快点动手。
唔,反正就是先睡觉,睡饱了,明天好给那老虔婆添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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