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国公夫人许氏就住在荣庆堂,也就是宁国府的正院。
和荣国府的“荣禧堂”一样,荣庆堂的匾额也是当年太_祖皇帝亲手提的字,命内务府制的扁,蓝底金边,烫金大字。
说真的,在贾敬这个两榜进士眼里,太_祖皇帝的字写的还真不怎么样。毕竟是泥腿子出身,也就是起兵之后跟着谋士练了几天,哪里能比得上他自小照着名家字帖练出来的?
到了荣庆堂的门口,他并没有马上进去,还制止了要进去通报的小丫头。等到一口气喘韵了,他才让小丫头通报。
门口打帘子的并不是宁国公的任何一个妾室,而是许氏身边的二等丫鬟青禾。
想必许氏正在病中,也不想让那些妾室在眼前膈应人。
“给太太请……”
“我的儿,快过来!”听见小丫头通报,许氏连忙挣扎着起了身,贾敬礼还没有行完,就被她一把搂进了怀里,嘘寒问暖的,好一阵揉搓,嘘寒问暖的,怎么都没个够。
他都乖巧地一一答了。
许氏到底还病着,就这么坐着问了一会儿话,就出了一头的汗。
贾敬突然就愧疚起来:他明知道母亲还病着,就不该来打扰她的。
可是,他却不得不来。因为他必须想办法让母亲振作起来,不要像前世一样,一直沉浸在丧子之痛里出不来,生生把身体都熬坏了。
许氏关心完了儿子,这才想起来,她可是吩咐过的,自己卧病的事不准让小儿子知道的。这是谁对她阳奉阴违,见不得她儿子好吗?
想到这里,许氏的脸沉了下来,一双美目凌厉地扫向儿子的大丫鬟青碧。
这丫头,莫不是心大了?还是觉得她身子垮了,治不了她了?
青碧能在许氏的眼皮子底下,占据嫡次子大丫鬟的位置这么多年,这点儿眼色还是有的。许氏一个眼神扫过来,她就能品出七八分意思。
她心思一转,连忙堆起了笑脸,可着劲儿地夸贾敬孝顺:“太太不知道,二爷才睡醒,就惦记着太太,非要过来看看。奴婢就说了:太太心里也有二爷呢,等过会子就来瞧二爷了。可二爷就是要亲自来看太太,可见母子连心,二爷孝顺着呢!”
没有哪个母亲不喜欢别人夸自己儿子的,特别是夸自己儿子孝顺。许氏也不能例外。
听到是儿子自己想着要来看娘亲,许氏的神色立刻就缓和了,嘴角也挂上了温和慈爱的笑意,搂着贾敬又是一阵揉搓:“娘的敬哥儿长大了啊!”
“太太!”贾敬被揉得面红耳赤,见母亲高兴,索性就装起了嫩,扭股糖一样在她怀里滚来滚去。
果然,许氏见儿子撒娇,就更高兴了。
母子两个都在病中,闹了一会儿就都累了。青碧和许氏的两个大丫鬟海棠、杏花一起伺候着两个主子擦了汗。
海棠见主子终于开了颜,有了笑模样,心里也替主子高兴。又见二爷在这里,主子肯定不想让二爷担心,就趁机说道:“二爷这会儿子过来,定是还没用过午膳。可巧太太也没用呢。今日奴婢就托大做个主,把两个主子的午膳摆一块儿。太太慈悲,千万容我这一回!”
许氏也知道她是见自己好几天都没有好好用膳,担心自己,心里偎贴,指着她笑道:“你这丫头啊,就是个巧嘴的八哥儿。我就是容不下谁,也得容下你呀!要不然,谁哄我吃饭呢?”
一屋子的丫鬟都跟着笑,海棠更是轻轻拍着自己的脸颊,笑着说:“哎哟哟,奴婢这可是班门弄斧了。太太就是那能掐会算的诸葛亮,我这点儿小心思,哪里能瞒得过太太去?”
逗得许氏又是一阵笑。贾敬见母亲高兴,自己也跟着笑。
笑过之后,海棠赶紧问:“太太和二爷想吃什么,赶紧的告诉了奴婢,奴婢让人做了端上来。二爷小孩子家家的,可禁不得饿。”
许氏原本是没什么胃口的,可听海棠这样一说,生怕饿坏了小儿子,连忙报了几样贾敬爱吃的菜色,叫赶紧呈上来。
“诶,奴婢这就报到膳房去。”海棠说着,就要亲自去膳房,却被贾敬叫住了:“慢着。”
海棠停住了脚步,俯身问他:“二爷可是还有什么想吃的?”
贾敬想了想,又报了几样:“再加一碟豆腐皮的包子,一个酸笋鸡汤,一个炒鸡瓜,再来一碗碧梗米饭。”
海棠微微一怔,下意识地看了太太许氏一眼,果然太太的眼睛已经湿润了。
“诶,奴婢都记下了!”海棠响亮轻快地应了一声,脚下生风,一溜烟儿就去膳房了。
贾敬报的那几样,都是许氏平日里喜欢的菜色。难为他小小一个人,竟记得这样清楚,这份孝心,怎能不让许氏感动?
“母亲怎么哭了?”贾敬装作什么都不懂,一边偎到她怀里给她擦眼泪,一边不解地问。
许氏哽咽道:“母亲是高兴,高兴,我的敬哥儿长大了!”
“母亲,”贾敬撅着嘴,不依道,“儿子早就长大了!”
“是是是,长大了,长大了。”许氏含着欣慰的笑,眼泪却是越流越多。
贾敬是真的手足无措了。
幸好这个时候,门口传来了一个粗犷的男声:“太太今日可大好了吗?”
紧接着,就是打帘子的声音,还有小丫鬟细声细气的应答声:“二爷来了,太太看着也大好了,正传膳呢。”
“唔。”那男声应了一声,便龙行虎步地走了进来。
来人不是别个,正是这宁国府的主人,世袭的宁国候贾代化。
贾代化如今在五城兵马司任职,担任五军统领。他这是刚从衙门里回来,一身的戎装还没换下来,就赶过来看望妻子了。
“老爷。”见贾代化进来了,许氏连忙起身,就要下床。
“老爷。”贾敬也似模似样地行礼。
“太太快别多礼了,你该好好养着才是!”贾代化快走了几步,一把按住了许氏。
两人夫妻多年,也不是非要计较这些虚礼,他拦了,她也就罢了。
贾代化这才有空免了贾敬的礼:“敬哥儿也起来吧。”
“多谢老爷。”贾家的儿子见了老子,都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就是活了一辈子的贾敬,再见自己的老爹,还是打心底里发怵,那礼仪是半分也不敢错。
“唔。”贾代化板着脸点了点头,训斥道,“你自己还病着,为何不好好休养,偏来叨扰你母亲?”
看,明明是关心的话,偏要做出一副教训人的样子。如果贾敬真的还是七岁,一定会觉得委屈,从此就更怕这个父亲了。
可这会儿贾敬只觉得好笑。他当年对待珍儿,不也是这样吗?明明心里关心,嘴上却说不出口,只一味地训斥。
这样想着,他对贾代化堪称天然的敬畏也散了许多,老老实实地回话:“老爷,儿子已经大好了,心里担忧太太,就过来看看。”
贾代化心里满意极了,嘴上却道:“你有这个心就很好,只是别累得你母亲再担心你。”
贾敬道:“孩儿知道了。”
见贾代化还要说教,许氏连忙开口,救儿子于水火:“好了,好了,敬哥儿还病着呢,老爷就少说他两句吧!”
贾代化哼哼了两声,嘀咕了一句:“慈母多败儿。”却也给妻子面子,不再多说了。
许氏笑道:“老爷刚回来,还没用膳吧?杏花,你到膳房去,让人把老爷的膳食也一并呈上来。”
“是。”杏花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这一顿饭,在贾敬的童言稚语中,许氏吃了不少。贾代化简直喜出望外,看儿子也顺眼了许多。
用过午膳之后,许氏便催促着贾敬回去静养了,任贾敬怎么卖萌都没用。
贾敬无法,一时也想不到该怎么开口劝解母亲,只好带着青碧回去了。
可他却不知道,这个问题很快就解决了。
就在他离开荣庆堂之后,门口的小丫头就把贾敬来了之后,因怕太太担心,先喘匀了气才进屋的事照实说了。
许氏听得心头一酸,帕子捂着脸就哭了起来:“都是我这当娘的没用,竟让敬哥儿一个稚子还得顾及着我的心情!”
贾代化叹了一声,趁机劝道:“就是看在敬哥儿的面上,该放下你就放下吧!那孩子自打一出生,大夫就说了留不住,他就不该是咱家的人。咱们强留了他那么多年,如今他走了,再不用灌那些苦药汁子,也算是解脱了!”
“我也知道,可这心里,总是不好受。”许氏哭道,“毕竟养了那么多年了,眼见都八九岁了,说没就没了。”
贾代化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等过几日,你好了,咱们到清虚观去,叫张道士多念几卷《往生经》,咱们多多地焚化些元宝,让他下辈子投个好胎,啊?”
许氏擦着泪说:“还是老爷周全,妾身这些日子,光顾着伤心了。”
她怎么能不伤心呢?
夭折的孩子,连祖坟都不能进,偏又因着孩子体弱,怕在族谱上记了名,叫阎王小鬼惦记,连族谱都没上,族里三节两祭的,连他一副碗筷都没有。这日后天长地久的,谁还能记得他?她若不惦记着,谁还会想着逢年过节的,给他化几张纸钱?
可是老爷说的对,她还有敬哥儿呢。这些日子,她光顾着伤心长子的离世,竟是忽略了敬哥儿了。
她一清醒过来,就开始觉得贾敬这回的病怎么看都蹊跷。
怎么就那么巧呢?她才刚倒下,敬哥儿就病了。
想到偏院里那几个小贱人,她眼中划过一抹厉光。
哼,最好别让我查到什么!
对于母亲的心思,贾敬是丝毫不知的。不过,就算他知道了,只要能让母亲精神头足了,收拾几个妾室又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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