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一直到太后寿诞,步长悠没再出音书台,而是一直闷在书房勾草稿。
中间有个重华堂的小内侍悄悄过来,带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说想见她,步长悠模棱两可的回了,约他寿诞那日再见。
太后寿诞是七月最后一日,那日桐叶宫以紫明殿为界线设了禁区。紫明殿以南因多住后妃,除太后的重华堂外,都为禁区,禁止外宾出入。紫明殿以北不设防,进来早的宗亲和外亲朝拜了国君和太后,可到北边玩赏,到了末时正,去日月殿参加寿宴即可。
裴蓁吃过早膳后,理了妆,更了衣,迟迟不见祁夫人和步长悠过来找她,按捺不住,便命人备软轿,过去音书台。见步长悠还在书房里忙活,就敦促她赶紧理妆换衣裳去拜见太后,早拜早完,晚了人多,不容易抽身,可受罪了。
步长悠倒没考虑到这个,让她稍坐,然后回殿里去理妆,流云和紫苏把新做的几身衣裳拿出来让她挑。裴蓁在书房等得有些无聊,进到殿里去,见她挑衣裳,指着那套有两只振翅白鹤的宫装说挺不错。
步长悠将目光移过去,白色素雅,老人喜欢,鹤是瑞鸟,又贴日子,两全其美,步长悠听从她的意见,换上了。没多久祁夫人也好了,叫人拿上寿礼,三个人跟裴蓁一块去重华堂。
到了之后,内侍进去通传。太后身边的一个嬷嬷领着两个侍女出来,将寿礼接走,说关内侯和云中侯远道而来,正跟太后叙旧呢,怕是抽不出空来见她们。又说她们都是太后跟前的人,随时都能见,不差这一时半刻,宴会上见吧,于是她们就从重华堂退了出来。
退出去时正巧遇到银镜长公主一家进来,不免又停下行礼。
步长悠因看了《月下逢》,对银镜长公主和丞相很好奇,不免多看了两眼。
长公主跟她想象中差不多,雍容练丽,锋芒毕露,是个硬茬,但丞相跟她想象中的差得有点远。她原以为丞相温文儒雅,跟长公主一刚一柔,这才能夫妻和谐,没承想也是个刚直。夫妻俩身后跟了一堆,看上去像是儿子、儿媳、孙子、孙女,还有个半大不小的穿杏子黄衫的小姑娘,大约是女儿。人太多,不好一一认,大家胡乱行了礼,就擦肩过去了。
祁夫人和步长悠对桐叶宫的角角落落都熟之又熟,没什么可逛的,裴蓁来这四个月,也不新鲜了,加上又怀着身孕,身子容易乏,所以从重华堂出来后,就回了梧桐斋。中间喝茶时,步长悠手滑,洒了茶在身上,要回去换,祁夫人让青檀陪她回去。出了梧桐斋,两人往音书台,等走远了,又从梧桐斋的后头绕回去,穿过紫明殿,往北边的日月殿去了。
日月殿与紫明殿毗邻,在紫明殿的北边,是离宫除紫明殿外,最大的一组殿宇。鄢王来桐叶宫避暑期间举行的大型宴会,比如宗室宫宴、中秋家宴、小宴廷臣等都在这里。只是现在还不到开宴时,并不准进人。
青檀见她张望,问公主找什么?步长悠没说话,青檀抿了抿嘴唇,轻声道:“或许可以去细雨亭找一找。”
步长悠停住步子来看她。
青檀低声道:“刚去重华堂,是前日那个到音书台传话的内侍悄悄跟奴说的,就说了这一句。”
细雨亭,细雨亭,北墙根下的一片竹林,因春天时细雨打竹叶,声音极妙,就建了一座亭子,专门用来听雨的,是个偏僻的地儿。
步长悠斟酌了好一会儿,问:“倘若我跟他在里头,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怎么做才能叫人发现?”
青檀试探性的给了一个建议:“不知偃月夫人和二公主在哪,她们正愤恨公主,倘若给她们看到公主鬼鬼祟祟,说不定会格外留心公主?”
步长悠很快就道:“那就试试吧。”
青檀犹豫道:“公主真的想好了?倘若被发现,裴家作为人臣,不敢退婚怎么办?即便裴家真要退,王上不答应怎么办?即便王上答应了,可是不送公主去佛寺,万一把公主直接嫁给公子渊怎么办?”
步长悠道:“倘若我出了这样的丑闻,让裴家如此失体面,裴炎却不敢退婚,那将来真的成了亲,他若怨我,我可不依。倘若裴家要退婚,鄢王不答应,那就更好办,我主动提,并请求到佛寺去。至于把我嫁给恒渊?他有妻子,妻子是云中望族,公主再怎么不受宠,都不可能去给人作妾,这个不用考虑。”
青檀轻声问:“那夫人呢,公主若是出宫了,夫人怎么办?”
这的确是个问题,可没有两全之策,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步长悠道:“即便我不出宫,也要嫁人,怎么都留不在她身边。倘若鄢王大发慈悲,让我们母女一块出去就最好了,即便没食邑,我卖字画也能养活她。”
于是青檀知道公主虽然什么都没说,可什么都想好了,连生计都想好了。
已进到宫里来的宗亲和外亲大都散在日月殿四周,一边闲聊一边等待开宴。步长悠和青檀在日月殿四周转悠,结果没找着偃月夫人和二公主,倒先看见了恒渊,他在水边的亭子里跟人说话,并不在细雨亭。
偷情的人多半都有些心有灵犀的默契,她隔着老远的距离将他认出来,他很快发现了。那距离远到目光都接触不到,别说意会里头的内容了,可她一转身走了,他便从亭子里抽身跟了上去。
青檀低声道:“既然找不到偃月夫人和二公主,先拖着他在这地方多转转。宴饮上的每个人都不是善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巴不得能听见或者瞅见一些宫廷秘闻好回去散播炫耀呢,想要引人注意不难,不一定非偃月夫人和二公主。”
步长悠心中有数,她点点头:“见机行事吧。
步长悠掏出手帕,佯做拭汗,然后把帕子丢在了地上。
等她们走远后,恒渊上前将帕子捡起来,跟上去,叫住她们。
步长悠和青檀停住,他把帕子递还她,与此同时,目光在她脸上打转,好半晌才道:“公主素面朝天就让人挪不开眼,今天略施粉黛,更是惊为天人。”
步长悠直瞅着他,可话却说得漫不经心:“女为悦己者容。”
他眸中秋水渐盛,似有委屈:“臣前日就在宫里,公主怎么不出来见见臣,叫臣想得好苦。”
“苦么?”她似要伸手抚摸他的脸颊,他都已经把脸给出去了,就等着她的手呢,她却又作出一副不便的样子,垂了下去,“若是一直甜着,甜就没味道了,苦尽甘来,那滋味才叫人永生难忘,你说呢?”
这令人浮想联翩的调情,恒渊很想捉住她的手摁在自己脸,可他忍住了,抿抿嘴唇:“公主说得对,越得不到的,得到的时候才有滋味,臣有的是耐心。”
她往前上两步,嘴唇擦着他的脸颊,停在他耳边:“我快没耐心了。”
说完同他拉开距离,他一把攥住她的手,不准走。
她撩人却又当不知,好心提醒,要与他保持距离:“青天白日的,注意一下举止,生了闲话可不好听。”
他这会儿色心上头,无所谓有没有人看见了,猛地将她拽到近前,道:“公主之前是故意骗我呢吧,我还是觉得公主像个惯犯。”
她难得露出一点真情绪,觉得这是夸奖:“谬赞。”
他低声道:“公主去细雨亭歇一会儿吧,这次谁再拦臣,臣也诀不同他们废话了。”
她偏头:“不去,太远了,走得脚疼。”一沉吟,“东边有个景叫曲径幽,倒是个清净的地方,我去那歇。”低声嘱咐,“你别跟得太快,等会儿再来。”
恒渊松了手,唇边露出一点喜上心头的笑:“公主真是好绸缪。”
步长悠不忘行他还手帕的谢礼,他颔首回礼,她款款走远了。
青檀和步长悠走出去一段后,回头见恒渊似乎又回到了亭子里,她俩就放心了,一路过到曲径幽,准备先去探探那边的情况。到了后发现假山旁的老松树下底下有人,忙躲起来。青檀探头看了一会儿说,好像是虞美人。
步长悠问是谁,青檀说是虞国的宗室女,生得极美,三年前王上寿诞,虞国将她献给了王上。又说虞美人虽美,可行事却低调,不爱扎堆,所以一个人躲在这么清净的地方。还说即便她真的发现了什么,多半也会当做没看见,不能指望她。
步长悠略微一思索,道:“这样,等会你跑过去说我不见了,问她有没有看到,然后让她帮你一起找,把她引开。之后你们到人多的地方,要其他人也帮忙一起找,再引一波人到这里。”
青檀觉得这个计策虽可行,但有些粗糙,她很担心:“可时间不好把握,万一找过来的人晚了,公主被占了便宜怎么办?”
步长悠不觉得这是个问题,她正好奇,看他如何占便宜,看谁占谁的便宜,她道:“太瞻前顾后什么都做不成,等做了再说。”
青檀将虞夫人引走后,步长悠走到洞口,躬身绕开缠绕交错的海风藤,进到洞里。
山洞是用叠石手法造出来的假山,里头九曲十八弯,岩壁上还有无根水,的确是曲径通幽。不止幽,她在里头待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凉。又想到青檀说的时间问题,倘若引来的人在恒渊进来之前到了,今儿就功亏一篑了。其实想一想,宫里是无风还起浪的地儿,弄出点流言很容易,但若流言太轻,形不成具体伤害,这婚怕不好退。她得趁热闹时,让所有人知道,要让裴家一点台都下不来,要让鄢王觉得自己不同意退婚都问心有愧。
倘若这次不成,下次就得等到中秋家宴了。她倒不急,而是怕裴大人等不了,他现在都满嘴疔,再等估计满脸都是,甚至全身都是。真不想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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