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惊雷炸起,紫红色的闪电如同飞龙在上方盘旋,暴雨倾盆而至。
崔恩听到有人开门,赶紧到门口,手里还拿着一把伞似乎正要出门。
“崔叔,你要出门?”崔景行一身湿漉漉的走进来,他运气不大好,进了院子就下了暴雨,都还没来得及躲进屋子,正好被淋了个正着。
“我见天要下雨,正要去接你。”崔恩赶紧把伞立在门口,扶着崔景行回房换衣服。
崔景行本就发着热,脑袋晕晕乎乎的,总觉得自己有什么疏漏,可现在脑子转的慢,回卧房换完了衣服,才想起来他把慕疏风给忘了。
“崔叔,”崔景行一个激灵,“和我一起回来的那个人呢?”
崔恩微微一怔,端起茶壶,探了探壶身的温度,有些愧疚地笑道:“方才我顾着担心少爷,没有留意。是少爷的朋友吗?我马上给他找一身干净的衣服。”
“是慕疏风。”
崔恩倒茶的动作陡然一顿,“少爷,你......慕疏风此人身居高位,又性情古怪喜怒无常,这种人很不适合结交。我知道你想要进秘阁,可也不必做如此大的牺牲,我再给你找找其他门路如何?”
崔景行扶额闭眼道:“这算什么牺牲?结交一个人罢了。”
崔恩低头倒茶,心生不宁地将茶水倒在了杯外,他若无其事地将桌子擦干,苦口婆心道:“少爷,你和慕疏风不是一路人。你万事力求低调,可慕疏风不同,他位高权重做起事来又独断专行,是一个高调到一举一动都能牵制世人目光的人。”
崔景行沉默半晌,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头,“此事我会把握好分寸的。”和慕疏风相处的这几日,他已经改变主意了,与慕疏风相交不仅仅是为了进入秘阁。
私自修著国史在本朝是重罪,他修著出来,想要将史书流传于世很难。而慕疏风位高权重,若是能让他支持此事,定然会方便许多。
“少爷,我.....”
“崔叔,我知道你的意思。这些年你待我如同亲父,我知道你担心我的安危。”崔景行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我侥幸活下来,还想做很多事,自然不会轻贱自己这条命。走吧,出去看看慕疏风,别让他等急了。”
“......是。”崔恩紧紧捏着茶壶的弯月壶柄,慢慢将茶壶按在桌子上。
崔景行被淋了一身,慕疏风也不能幸免,雨滴从他的睫毛滑下来,他负手站在门口,和雨幕融为了一体,带着微凉的寒气孑然独立。幽暗的微光从门口映在他的身上,拉长他的影子,连带着门口的风景都显得异常冷寂孤独。
崔景行一到客堂便行礼道:“慕大人,失礼了。”
慕疏风转回身,“无妨,吃药了吗?”
崔恩看向崔景行,见其脸色不似寻常红润,显然是发了热,顿时懊恼自己方才走神没有留心观察。
“少爷,你先用冷水敷敷,我去给你熬药。”崔恩一边说一边往厨房走,说完这句话人已经不见了。
崔景行想要叫住他,结果一转眼崔恩没影了,他只好看向慕疏风,“慕大人,我这里没有新衣服,你若是不介意,可以换一身我以前的衣服。”
满朝皆知慕疏风喜洁,就连平时用的桌椅都要擦拭一遍才用,果然他听完崔景行的话后,皱起了眉头,“不必。”
崔景行固执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慕大人,您怎么能因一时喜恶而愧对父母呢?”
慕疏风最不喜欢别人对他指手画脚,抬手要打他,结果看见那双水汪汪的桃花眼,巴掌落在崔景行的脑门上,声音僵硬的转折道:“去敷冷水。”
崔景行正要引经据典,刚张开嘴就被慕疏风用手帕捂住了。
慕疏风隔着手帕捂着崔景行的嘴,“走。”
崔景行慢吞吞地眨了下眼睛,见慕疏风不放开他,只好转身被慕疏风“压”着回了卧房。
“书呆子。”慕疏风放开他,把手帕扔到水盆里。
崔景行走过去洗手帕,低头嘟囔道:“博览而广知,不出门户,亦可知古今万里之事,分明枯坐书斋之人最为聪慧明达,何来‘书呆’一说?”
慕疏风道:“少在那儿嘀咕,何时傻子会说自己是傻子?”
崔景行回头看他,“大人是傻子吗?”
“.......”慕疏风回答“是”也不对,回答“不是”也不对,他负手打量着崔景行,“突然机灵了?”
崔景行正色道:“大人如何说我,我便如何回之。”
“哼。”慕疏风轻哼一声,“胆子倒是不小。”
崔景行一本正经地站起来,挺直了脊梁骨,掷地有声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慕疏风望着他,怔了怔,转头看向窗外,“你现在倒是像极了一个人。”
崔景行不解地看向他。
“穆平生。”
崔景行心头一跳,面不改色地直视着他。
慕疏风负手走向崔景行,他高了半个头,垂眼看向崔景行,“不知道穆平生被判以株连九族之时,是否还是绷直了这根脊梁骨。”他点了点崔景行的胸膛。
崔景行好歹经历过生死,他克制着呼吸节奏,没有露出异样,只是抿了下嘴唇,将视线微微下移。
慕疏风越过他走向门口,把房门关严,“夸你呢。”
“大人见过穆平生?”
慕疏风道:“他死的时候我才六岁,怎么跑到京城看他?听说过罢了。”说罢,他开始解自己的腰带。
崔景行见状,去衣柜里拿了一身干净的衣服,递给慕疏风。
慕疏风避开他的手,嫌弃道:“我不穿。”
“......”谁惯得臭毛病?崔景行把衣服收回来,抱着衣服道,“大人就这么光着身子吗?”
慕疏风穿着亵裤绕着崔景行走了一圈,张开双臂从容自信地笑着,仿佛手握天下大权,顷刻间便能决人生死,“有何妨?”
崔景行觉得慕疏风有的时候挺缺心眼的,不过这话他不会说出来,有些为难道:“大人,你这样未免有失体面。”
“坦荡荡的来,坦荡荡的活着,坦荡荡的离开,有何不对?”慕疏风擦干净椅子坐下道。
崔景行无法反驳,他把衣服放在床上,等一会儿慕疏风被冻得哆嗦了,就知道人活着不必那么“坦荡”。非礼勿视,接下来崔景行把目光挪到窗外。
说出去都不会有人信,“暴吝恣睢”的奸相私底下居然是这么缺心眼的作风。崔景行都不知道该如何在《春秋断纪》中下笔,慕相其人私好裸行?大概大兴朝会因为有这么个丞相而沦为笑柄吧。
过了半晌,崔恩端着药碗进来,一进门就看到慕疏风袒胸露背坐在椅子上,因为对方太过坦荡,他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神色如常地把药端给崔景行。
过了片刻,崔恩猛然回头去看慕疏风,张了张嘴半天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男人脱了衣服本没什么,炎热的时候他也脱。可在别人家里,若非关系要好到莫逆之交,绝对不会做出这样无礼的事情,而他恰恰不希望他家少爷和慕疏风成为莫逆之交。
崔景行把碗放在桌子上,扣出声音唤回崔恩,“崔叔,我饿了。”
崔恩回过神,“晚饭已经做好了,我端进来?免得冻着慕大人。”他把“冻”字咬的很重,似乎在提醒慕疏风此时的不雅。
崔景行点头道:“好。”
慕疏风霸道惯了,做事我行我素从来不屑去解释,可看到崔景行久久刻意回避的视线,他才觉得有些事情可能需要解释一下,“我穿别人的衣服会痒。”
崔景行微微一怔,随后意识到这是慕疏风再跟他解释,于是道:“要不我让崔叔找一捆新布,给您缠上?”
慕疏风沉默片刻,“罢了,我穿你的衣服吧,我先回府了。”早知送崔景行回家会遇到这样的事情,他绝对不会过来。
“可外面还下着雨,渭堤路滑不好走。”
“无妨。”慕疏风咬着牙换上了崔景行的衣服,他愣了下,挥了挥胳膊,居然没有不舒服的感觉。
“慕大人?”崔景行不解地看着他。
衣服上有淡淡的药草香,慕疏风轻嗅衣袖,也许就是这股药草的香气让他皮肤感觉到了亲近,没有出现瘙痒。他看向崔景行,“你经常吃药?”
崔景行摇头道:“小时候总是生病,如今不大生病了,但已经养成了药浴的习惯。”
慕疏风道:“是个好习惯。”
崔景行起身望向窗外,水洼越来越深,“大人,渭南没有轿子可以借用,这外面着实不好走。”
慕疏风道:“那便不走了。”
“......”每当崔景行自以为已经了解了慕疏风的喜怒无常,这人总是能再一次证明他还可以更加喜怒无常。
崔恩把饭菜端进来,见慕疏风已经穿上了衣服,脸色终于自然了,他把碗筷摆上,“粗茶淡饭,还望慕大人不要嫌弃。”
“无妨。”慕疏风把筷子擦干净,低头用膳。
崔景行一向食不言寝不语,他不说话,饭桌上也就没了声音。三人安安静静地用完饭,崔恩把饭菜撤去。
崔景行见外面还在下雨,轻轻皱眉道,“大人,令尊是否会担心?。”
整个朝堂都知道慕疏风枉顾君臣伦理不是个好东西,但他却出奇的孝顺他那个老爹慕白。
慕疏风道:“公务繁忙的时候,我偶尔也会夜不归宿。”
“外面的雨一时半刻也停不下来,大人留宿一夜如何?”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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