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庸俗至极

小说:史官无从下笔 作者:陵冥
    方齐听到崔景行的嘀咕,不明所以抬头看了一眼,手腕一抖册子掉在了地上,这一眼吓了他一大跳,“慕慕......”

    崔景行左手挽着袖子,慢慢弯腰把小册子捡起来,他的动作十分悠闲,丝毫不在意慕疏风正在走近。

    方齐见慕疏风看过来,立刻闭嘴低头,拉着崔景行的胳膊就往旁边的小路里走。

    崔景行走路慢有些跟不上,急着把胳膊扯回来,拉扯间步伐歪歪扭扭,他拂袖甩开方齐,皱眉正色道:“方兄,成何体统!”

    “唉,你这个古板!”方齐恨不得把崔景行扛起来。

    崔景行不紧不慢地整理衣袖,一本正经道:“‘君子坦荡荡’,方兄何必惊慌?”

    方齐喉咙一哽,若不是了解崔兄只是喜欢读死书,他必然以为对方在讽刺他是戚戚小人。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见慕疏风已经走过来了,这下也躲不开了,他便抬手帮崔景行整理整理帽子,慕疏风最讨厌脏乱,“你以后还是少说话吧。”

    崔景行不解地看着方齐,他的话本就不多。

    和书呆子是讲不通道理的,方齐也不打算讲道理,于是糊弄道:“君子德如松柏,性如芝兰。你几时见到松柏芝兰说过话?”

    崔景行皱眉苦思半晌道:“我觉得你说的不对。”

    “哪里不对?”

    崔景行沉默,两句话拆开的确没有一处不对,但合在一起又处处不对,最后他憋的满脸通红,拂袖道:“诡辩之谈。”

    方齐得意地笑出了声,却见崔景行的眼神有些古怪,他正在疑惑,突然不知被谁拍了肩膀。方齐一回头,旁边的那棵油松向他倾倒,枝条在他肩上拍打。

    树的方向传来了一道略带青涩的少年声,“谁说我不说话?”

    这场景着实诡异,方齐一边扭着脖子惊恐地瞪着油松,一边往前扑了两步,鞋底没留神踩着了石头,来不及反应便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妖怪啊......”

    “哪里有妖怪?”慕疏风负手走过来,斜眼看着地上的方齐。

    崔景行对慕疏风行了个礼,然后半蹲下把方齐扶着坐起来。

    方齐惊魂未定神情恍惚,连慕疏风过来,他都顾不上去行礼。

    慕疏风看向崔景行,“你不害怕吗?”

    崔景行道:“慕大人曾经是国师。”方才那油松的异象一看就是慕疏风搞出来的,只是他暂时还搞不清楚背后的门道,曾经能把先帝哄的团团转的慕疏风懂的也自然不会是普通把戏。

    方齐浑浑间听到崔景行这句话顿时明悟,他怎么就忘了这里有一个精通机关玄学的慕狗呢?方齐刚松了口气,脑子里又浮现出另一件事,慕狗方才是在给崔兄出气?

    晴天霹雳!这比闹鬼还要惊悚啊!

    慕疏风笑意不明地勾了勾唇角,“看来你也不是那么笨。”

    崔景行道:“可是下官有一事不解。”

    “说。”

    “眼睛或许可以被机关阵术迷惑,但耳朵却不能,方才那油松是如何发出的声音?”崔景行说着,拿出怀里的那张纸,捏着笔,一本正经地就要记录下来。

    书呆子,慕疏风心中无语,居然是想问这个,他不知心情如何,但总归还是不超乎他的意料,毕竟他能指望书呆子问什么学术之外的问题?

    慕疏风看向那棵油松,淡淡地呵斥道:“不要胡闹。”

    一个圆脸猫眼的少年垂头丧气地从树后走出来。

    崔景行捏着笔愣住了,最后若有所思道:“原来是慕大人的小厮站在树后,难怪方才那声音如此耳熟。”

    慕疏风道:“他最喜欢捉弄人,不必搭理他。”

    慕七听完更加无精打采了。

    方齐的眼睛在他们的身上转来转去,思忖着这两个人的关系。

    崔景行扶着方齐的胳膊道:“方兄能站起来吗?”

    方齐回过神,刚一动,腰部就一阵酸痛,疼得他抽了口冷气。

    慕疏风道:“慕七,送方大人回府。”

    慕七两步跳到方齐身边,一把把他拎起来。

    崔景行被慕七扛过,知道那滋味不好受,赶紧嘱托道:“轻一点慢一点。”

    慕七不高兴地撅了下嘴。

    慕疏风瞥了慕七一眼,道:“轻拿轻放。”

    “......”瞧瞧,这是人话吗?方齐一阵气闷,他又不是个物件儿。

    慕疏风扫了一眼崔景行手里的纸,见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一堆小字,“你在记录水情?”

    崔景行道:“若水情变动大也要载入国史。”

    慕疏风微微颔首,“水情如何?”

    崔景行一一道来,末了问道:“大人今日是来查看渭河水情的?”

    “嗯。”慕疏风道,“正好今日事务不多。你刚来史馆上任有些事情不太了解,日后你不必亲自来记录了。都水监每日会记录水情,若水情有变,都水监会将记录下来的水情文书送到史馆的。”

    崔景行低头慢吞吞地把纸折起来道:“下官记住了。”

    任谁做了白工都难免气馁,慕疏风宽慰道:“遇事不明,细问核查也是史馆之职。”

    崔景行呆呆愣愣地看着慕疏风,眼中情绪万千,似乎有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说出口。

    看这书呆子感动的样子,慕疏风心中慰贴,自己好心安慰他,这书呆子总算知道感恩。

    崔景行迟疑片刻,最后认真回道:“大人不必开导我,子曰‘过而不改,是谓过矣’。”

    慕疏风望着涛涛河水静默半晌,“方齐说的没错,你以后少说点话吧。”

    “......”

    慕疏风负手沿着河边走,“和我一起走走吧。”

    “下官腿脚不好。”崔景行慢腾腾地跟在后面。

    “不要说话。”

    “......”

    慕疏风突然停住,回头去看他,“怎么不回答我?”

    崔景行两手缩着袖子,梗着脖子道:“下官不知道该不该说话。”

    慕疏风没控制住自己,抬手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这个榆木脑袋,就不知道捡点别人爱听的说吗?“你真是......”

    崔景行捂着脑袋,把帽子往下一拉挡住了眼睛。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一个小童突然跑过来,躲在崔景行身前,冲着他身后的小童做了个鬼脸,用手指头堵住耳朵。

    后面的那个小童追不上他,急的直跳脚,在那里边追边骂。

    慕疏风意味深长地看着崔景行,“我觉得你在骂我。”

    崔景行低着头道:“下官没有说话。”

    “骂了就骂了。”慕疏风转回身,继续往前走,“骂我的人多了去了,我若计较也计较不过来。”

    崔景行怎么可能听了这两句就承认心里的想法?他可没忘记上次慕疏风让他秉笔直书,他写了几句慕狗,慕疏风就让他改了一天的史稿。明明慕疏风是想听别人夸他,还要让别人承认是真心话。

    二人一前一后,一路静默无言,慕疏风有心放慢了脚步,让崔景行在后面慢慢跟着。

    夕阳渐沉,金色的余晖照在河面上,波光粼粼。二人走到一堆乱石堆积的岸边,慕疏风道:“坐下歇歇吧。”

    “是。”崔景行撩起衣摆,找了块方正的石头正襟危坐,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擦擦额头的汗,捶了捶左腿,看样子有些疲倦,但却还是维持着他那平日里迂腐书生的刻板形象。他突然打了个喷嚏,咳嗽两声揉揉鼻子。

    慕疏风低头去看他,见崔景行脸颊比寻常还要红润许多,一双桃花眼里水汪汪的,他微微敛眉,摸了摸崔景行的额头,滚烫的厉害。

    崔景行不习惯这样亲近接触,他稍稍后仰脑袋,“慕大人。”

    “你发热了,府邸离这里远吗?”

    “不远。”

    “我送你回去。”

    崔景行默默无声,他不得不承认一件事,慕疏风对他的态度似乎不同于他人。以慕疏风这样出色的容貌,他若是见过定会过目不忘,所以他以前绝对不认识慕疏风。

    慕疏风见他不动身,有些不耐道,“怎么了?”

    崔景行道:“慕大人,你为何待我如此宽和?”

    慕疏风低头看着他的眼睛,“因为你的脸。”

    “我的......脸?”崔景行的语调一转,眉头一皱面露愠怒地看着崔景行,他自小就知道自己长得不错,而且像个小姑娘,这么多年若不是他浸□□海不怎么与人接触,受到的骚扰绝对不会少。

    慕疏风耳根微红,冷淡地说道:“你想多了,我不是断袖,只是因为你长得像我的一位故人罢了。回府吃药。”

    “可是......”

    “没有可是,庸俗!”慕疏风恼羞成怒开口呵斥,世人只晓得男欢女爱,简直庸俗至极!

    崔景行只好闭上嘴,只要慕疏风没有其他心思就行,既然这张脸能为他带来好处,他不介意利用,反正是自己的脸。他起身走在慕疏风旁边带路,“慕大人,其实下官自己就能回去。”

    “走吧,反正也不远。”

    路是不远,但天不遂人愿,二人刚一迈进崔家的院门,天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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