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轻堂悠悠然下了楼,在大堂里瞅了一圈终于发现了自己想见到的那个人。
“赵大人,好久不见。”他摇着小扇挪到楼梯角落的饭桌上,桌上坐了个布衣书生打扮的人,容貌平平无奇,身形瘦削,桌上放了枝刚折的柳条。
被阮轻堂称作赵大人的男子抬起眼,看了他一眼:“阮先生请坐。”声音清越,可以说得上是动听。
阮轻堂笑吟吟坐下:“赵大人换了张脸,阮某都不敢认了。”
男子将手中的茶杯放下,他手指修长白净,骨节分明,和他那张平平无奇的脸搭在一起不甚和谐:“阮先生不必如此客气,叫我赵预便是。”
阮轻堂收起小扇:“那赵兄叫我阮轻堂吧,别一口一个先生了,在下怕是受不起。”他敛了笑容,“赵兄可知道我为何请你过来?”
赵预嘴角微不可查地下撇了一个微小弧度,眼神停在桌上的杯子上:“有话直说。”
对方反应如此平淡,阮轻堂可惜地咂咂嘴:“还以为你能有些别的反应呢,赵兄和以前一样无趣。这事我本来是想找稚阳的驻守的,不过我听说赵兄近日在稚阳郡的青阳县忙公事,就索性找你来了。不过你这态度真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人。”
赵预没有说话,他就像个封死的闷葫芦,撬不开的嘴,不动锯子它自己不张开。
阮轻堂怀着一丝报复意味说出了自己的目的:“赵兄可知我们陆小将军麾下大将韩静云战死的消息?”他说这话不止带了自己那点报复心理,还带了些自己拿刀捅自己的不悦。
然而预想中的冰山崩裂的场景他没看到,等了老一会眼前这个冰山连滴水都没化,赵预声音平平淡淡,听了阮轻堂都想揍他一顿:“韩副将战死的消息早就传开了,我也听说了,有什么问题吗?”
阮轻堂轻哼一声:“找你来就是为了这事。韩静云的死我们是瞒着那位的,没想到在稚阳却闹了出来,趁着消息还没飞到陛下耳朵里,只能找你帮个忙了。”
因为韩静云和陛下关系不同寻常,所以他们本打算一直把事情瞒到回韵都再说,毕竟对平民百姓来说,死一个副将并不是什么吸引人的事,没什么好传的。可是韩家人这么一闹,自然就瞒不住了,消息也迟早飞到陛下耳朵里。
阮轻堂和陆千秋还是很害怕这新皇帝再冲冠一怒为红颜,下令让他们再杀回去。如今朝堂刚刚安定,几位皇子为了夺龙位闹得举国都不安宁,这种最该稳住朝内的时候,真的经不起新的战争了。
赵预道:“说吧,什么忙?”
阮轻堂道:“我听说你那个姐姐在张罗着给你相亲,你还不大乐意的样子。”他冲着赵预努努嘴,“给你一个机会,你在这里娶了韩静云的牌位,保证你姐愁秃了头都不知道给你许哪家姑娘。”
“你——”
赵预话才说了一个字,阮轻堂立刻打断他:“你就说你答不答应,不答应我就找别人帮忙。”
赵预被阮轻堂一句话堵得说不出半个字,他一脸苦大仇深地看了阮轻堂许久:“行。”
阮轻堂这才笑嘻嘻地点点头:“这还差不多。赵预,你知道你刚刚要是敢说不,我能立刻叫人来把你揍一顿,再给你扒了衣服扔猪圈里喂猪。”
赵预:“……”
阮轻堂看这人被自己堵到说不出话心情就好了许多,换了套安慰他的说辞:“韩家人之所以想把韩静云的衣冠要回去就是为了拿走会给韩静云的封赏,我这几日打听到韩中弈的那个混蛋儿子把他们韩家的祭田都赌干净了,若你不答应我,韩静云的那点卖命钱估计都要给韩中弈这伙刁民填窟窿了。”
赵预忍不住道:“你不是说找别人吗”
阮轻堂一听就来气:“欸嘿你还不乐意了吗?”感受到大堂里其他人的视线,阮轻堂压低了声音,“你是想让韩静云气活过来吗?我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把她许给别人,也就看你眼熟。”这理由他自己都不信。
阮轻堂咳嗽一声:“咳,再说了你又不想娶别人。你想,你要是不娶韩静云,韩静云战死的事传开了,那位要是一个想不开娶个牌位……就光我岳父,他老人家能用唾沫星子淹死我。要是那位冷静点那就是大手笔封赏,这钱要是都给韩家人填了赌坊窟窿,你愿意吗?陛下愿意吗?再说这封赏一高,谁都知道那位重视韩静云了,你娶了她的牌位,这韵都有哪个姑娘敢再来骚扰你?”他想了想,又改口道,“反正想嫁给你做正妻的基本没有了。”
阮轻堂自觉这话说的很有道理,谁会愿意去和一个陛下看重的牌位争风吃醋呢?
看着赵预愈来愈难看的脸色,阮轻堂开心地又摇起了自己的小扇子:“既然不需要娶妻,那也别浪费了那个位子,让给有需要的人啊!”复又极其欠揍地改口,“不,是让给有需要的牌位。”
赵预:“……你适可而止,我有话要告诉你。”
阮轻堂呲牙一笑。
赵预不理睬他的鬼脸:“那人有意要除去楼上的。”
听到这话,阮轻堂的心顿时提起来,他收起笑容:“你哪来的消息?”
赵预道:“我姐姐。看你反应,你早有预料?”
阮轻堂不认账:“我可没说过。”他轻哼一声,站起身提着自己的小扇子走了。
赵预端起茶水呷了一口,直觉告诉他,阮轻堂有点奇怪,不过这不关他事。
第二日,郁圆跟着陆千秋再一次重整行装,准备出城,这次二人同乘一马,原因是陆千秋说要带她看场好戏。
出城的路不顺畅,还是被拦在了城门那里,这一次拦住他们的除了韩家人,还有赵预。
今日的赵预骑着白马,一身青衣,抹去了昨日见阮轻堂时做的简劣易容,露出一张俊秀非凡的脸来,墨眉如柳,一双潋滟凤眼,眼角下一颗小痣,漂亮的脸上却没什么神色,平淡的好似一泓老泉。
三年前文章惊才绝艳科考的探花郎赵预,如今的御史大夫,状元郎现在还在翰林院磋磨,他就已经是从三品官位在身的人了,可谓是不得不让人羡慕。
赵大人身后跟了不少官兵,郁圆扫了一眼,发现有不少都是几日前见过的稚阳郡郡守的人。
阮轻堂策马上前,假模假样地问:“前方何人?”
赵预下了马,动作利索好似一只青燕,又引起周遭女儿家一阵惊呼。
赵预行礼道:“下官赵预,见过陆将军。”
郁圆听着人群中嘈杂的议论声,她好奇道:“赵预谁啊。”
陆千秋道:“上次科考的探花郎,因为长得不错挺出名的,现在是从三品御史大夫。”
郁圆好奇道:“他来做什么?”
陆千秋示意她继续听。
阮轻堂拉着长腔:“原来是御史大夫赵预赵大人,不知赵大人来此何事?”
赵预道:“来提亲。下官同陆将军麾下副将韩静云是青梅竹马,今闻噩耗,不忍其衣冠落入虎狼之窝,故来提亲。”
话音落下,韩家人炸开了锅,纷纷嚷嚷着韩静云是韩家人,没他们的允许不能嫁出去,就算是牌位都不行。
郁圆评价道:“阮轻堂今天阴阳怪气的。”
陆千秋道:“也不能怪他,若无赵预,韩静云估计就不会参军。”
郁圆很好奇究竟出了什么事,不过陆千秋能等但戏不等人,二人便继续看。
阮轻堂阴阳怪气道:“可我听说赵大人并不是很喜欢我们韩副将啊!”
赵预抬起眼,冷飕飕的眼刀刮在阮轻堂脸上:“阮先生,你还有一句话的机会。”
这便是要告诉阮轻堂他可以随时反悔,阮轻堂哑了,他本想借此几乎恶心赵预一番,没曾想赵预不吃这套,还反过来威胁他。
身后的陆千秋也喊了一声阮轻堂的名字,示意他别误了事。
阮轻堂只得一脸不情愿:“韩副将父母双亡,无亲无靠孤苦一生,既然赵御史有意——”
“且慢!”韩中弈从被官兵推搡的韩家人中挤出来,半白发丝凌乱,连头上的玉冠都被挤歪了。
郁圆打量着他,这人一身华锦都快遮不住的大肚腩,肥头大耳,就一个金光灿灿的土财主。
土财主韩中弈大喊道:“静云是我们家孩子,嫁不嫁人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做主了?”
陆千秋在此时开了口:“韩副将生前是林家人,死后亦是林家人,如今林奉元大人驾鹤西归,陆某作为林大人义子,韩静云的义兄,自是有资格做主。韩中弈,你当年意欲将韩静云母亲韩思雅将军许给半个身子都快入土了的老富户,后又对幼年丧父丧母的韩静云不管不顾。你这个舅舅,有资格?”
韩中弈还想再争辩,陆千秋不耐烦道:“你若再纠缠,我回去就请命陛下让你们全都下去和韩静云作伴。”
见韩中弈仍要不死不休的架势,陆千秋终于忍耐不住:“来人,给我把他押下去。”
见陆千秋非但没有按原计划行事,还有发脾气的征兆,阮轻堂连忙劝阻道:“将军,韩家有爵位在身,我们不能随便就抓人啊。”
陆千秋不理睬:“那些乞儿可都处置好了?”
阮轻堂见状知道劝不动他:“已经全部安置好了,每人给了十两银子管吃管喝,现如今都安分的在客栈后院里,本地郡守已经派人前去看着了。”
陆千秋道:“那就不用担心。”
阮轻堂无法,眼见着韩家人全部被官兵制住,堵上嘴押送走了。大戏开场一半重要配角就被带走了,眼看这戏演不下去了,他只得命人将韩静云的东西取过来。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