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小荆说,邹曲并不是个好守的地方。
邹曲四周皆是戈壁荒漠,用来做抵御的只有百年以前齐成帝修筑的城墙。且自成帝之后,齐国历代皇帝大多都昏庸无能,依附于祖宗荫蔽,整日沉溺于修仙求道,或是佳人珍宝,什么修缮城墙,早就忘在了脑后。
百年光阴过去,城墙早就被风沙侵蚀的坑坑洼洼,别说抵御外敌了,自己人上去都得担心会不会随时塌陷。
小荆道:“现如今新帝即位,将军说等朝堂安定下来,就请命派人来修缮边疆的城墙。”
郁圆听完,道:“你们将军是个很好的人。”
小荆道:“那是当然,我们大家伙都觉得将军迟早有一天能大破周都,到时候就不用打仗了。”过了一会,又道,“就算不能,那只要将军在,我们大齐肯定能太平长安。”
郁圆抿起唇,她觉得陆千秋很好,要是他可以活得长久些就更好了。
“这仗什么时候才能打完?”郁圆看了一眼天色,“夜里去真的没什么事吗?”
小荆道:“肯定没事的,郁姑娘放心,您先去休息休息吧。”
小荆催着郁圆去休息,郁圆拗不过她就抱着被子进了营帐。
她躺在床上毫无睡意。
简诚说陆千秋活不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回。要是这回陆千秋就完蛋了,她就默认自己失恋就好了。
她郁闷了半天,最终眼皮撑不住睡意,沉沉睡去。
这次郁圆又做了个梦。
梦中自己坐在一棵树上,这棵树很高,碧翠的树冠繁盛茂密,她坐在树枝上,身边的叶子有她一个脑袋大。
不知道为什么,这棵树头顶上就是太阳,太阳比树冠要大,源源不断地散发出难耐的热度,热的人头晕。
她坐在树上,陆千秋坐在树下,在郁圆眼里,这个陆千秋打扮的有点返祖,平日里一丝不苟束起的黑发乱糟糟的披在身后,一身粗麻的衣服,穿一双草鞋,要不是他脸上还算干净,郁圆真的以为这人是刚刚讨饭回来。
她很想开口问问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梦中,可她尝试许久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支配这个身体。
这个“她”伸手摘下一片叶子挡在头顶,似乎是要遮挡这可怕灼人的阳光。
郁圆听见这个“她”对树下的陆千秋说:“你需要帮助吗?”
陆千秋没有抬头:“不需要。”
“她”继续问道:“为什么不要我帮你?那些人都让我帮忙,然后他们会很高兴的感谢我。你呢,你来这里为什么不是让我帮你的?”
陆千秋道:“我不需要你帮我。”
“她”似乎被勾起了好奇心:“为什么不需要?凡人来扶桑树下找我,都是为了让我帮忙。”
陆千秋沉默许久:“我只是想过来看看。”
“她”声音里带着笑意:“过来看什么,你能告诉我吗”
陆千秋道:“你很烦。”
“她”低下头去看陆千秋,在这个角度可以看到陆千秋的侧脸,他的肤色和现在的陆千秋有些不一样,这个陆千秋肤色偏黑,可他们其他地方是一模一样的,长相一样,甚至连颈上的小痣的位置都一样。
“她”道:“那我们认识一下吧,我没有名字,你叫什么呢?”
陆千秋道:“我叫……”
不知道为什么,陆千秋接下来的话郁圆听不清了,画面一转,她来到了另一个地方。
这里应该是一处战场,四处都是尸体和凝固发黑的鲜血,日落时分,这些尸体残肢和鲜血上沾染了夕阳的颜色,一时悲凉。
这个梦里的郁圆依旧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控制这个身体的人步履稳健地踏过一地尸体,那双绣了银色凤凰的黑色靴子稳稳的踩进黑色的血滩中,溅起来血染红了靴子上的银色的凤凰。
“她”突然停了下来。
郁圆跟着这人的视线看过去,她惊讶的发现在尸体堆中居然有陆千秋!虽然知道这是梦境,但是联想到陆千秋现在的处境,郁圆的心还是紧紧地悬了起来。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焦灼,这人低下身伸出手点了一下陆千秋的额头。
看着这个陆千秋悠悠转醒,郁圆松了口气,“她”道:“你需要我帮助你吗?”
陆千秋脸上都是血污,他的腿断掉了,胳膊上还插了一只箭镞,声音嘶哑:“不需要。”
“她”沉默了一会:“为什么呢?”
陆千秋道:“不要随便帮助人了。”
“她”似乎还是不理解:“为什么?”
郁圆简直想骂人了,为什么这人这么多为什么,碰到这种情况直接救人不就好了,唧唧歪歪什么呢,怎么这么闲啊!
陆千秋突然笑了一下:“我记得你。”被血污沾染的英俊脸庞在夕阳下笑出了一股悲壮的意味,郁圆眼眶一酸。
……梦境到此戛然而止,郁圆睁开眼睛立刻爬起来穿上鞋往外走。
这儿时候天刚亮,小荆正守在营帐口打瞌睡,听到动静连忙睁开眼拦住往外走的郁圆:“诶,郁姑娘,郁姑娘你去哪儿?”
郁圆停下来,她心里彷徨,扫了一眼四周发现没有什么伤员之类的,也就是说陆千秋还没回来。
“你们将军呢?”郁圆回头看向小荆,她被梦境里的陆千秋那副惨样子刺激的不轻。
小荆苦笑:“将军还没回来呢,您怎么了?”
郁圆静了一会,带着沙土的冷风吹迷了她的眼睛,直到小荆诺诺地又问了她一边怎么了,郁圆才回过神:“没什么,我和你一起等吧。”
小荆这次没催着她去休息了,不知道为什么小荆总觉得现在的郁姑娘和平常不太一样。
营帐外面算不上暖和,何况起了风,见郁圆冻的嘴发白,小荆又找来一个炭盆生了火。
望着跳动的火焰,小荆道:“郁姑娘您不用担心,将军小小年纪就上沙场,都没受过什么伤呢。”
郁圆低低应了一声,目光紧紧追随着炭盆中的火焰,没有说话。
…
陆千秋回来的时候天都快亮了,他除了自己全须全尾的回来,还带回来点东西。
郁圆坐在一边看军医给陆千秋上药:“你怎么受伤了?”
陆千秋道:“抓住札克勒和的时候,他的亲卫突然出现,就被刺了一下。”
陆千秋的胳膊上被捅了一刀,刀擦着骨头穿透了肉,刀上虽然没有涂毒,但刀刃上一排利齿,够陆千秋难受上十天半个月的。郁圆来看他的时候,大夫剪掉了陆千秋的袖子,准备把刀取出来,一排利齿刀刃擦着骨头和血肉被拔|出来,刀上还沾着鲜血和碎肉,可怖极了。
郁圆忧心忡忡地看着陆千秋,小将军原本红润的唇如今泛着青白,修长的眉紧紧皱着,眉间蹙起两道细褶,清俊的脸上渗出些汗珠,看起来不是多轻松。
“你疼不疼啊?”郁圆忍不住问道,陆千秋抬眼去看她,却发现这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红了眼睛,长长的睫毛时不时颤一颤,看的人心痒。
说不疼是假的,可陆千秋却觉得自己现在难以启齿了:“我……不疼。”那句不疼说的干脆,可郁圆偏偏就听出了点颤音。
郁圆顿时心疼的脸都有些白,她想伸出手去握住陆千秋的另一只手,又忍住了,不过她收回手的动作太大,引得那大夫都看了她一眼。
陆千秋自然也看向了那只手,白净细嫩的手指,新月一样的指甲上还染了凤仙花的红。
大夫将药粉洒在陆千秋的伤口上,又熟练的包扎好:“将军,这几日少喝水,属下会来给将军定时换药。”
陆千秋点点头道了谢,那大夫收拾了东西就出去了,把地方留给了陆千秋和郁圆。
帐中烛火有些昏暗,气氛暧昧。陆千秋抬眼看向坐在床前的少女,少女身量不大,聘婷婀娜,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年纪。在陆千秋这个武将眼中,她就像一朵柔弱的花,经不起风雨,却也足够让人你心疼。
即使知道眼前的姑娘是个能飞天遁地的修者,陆千秋也控制不住自己心疼她的想法。
说起来,其实他们互不了解,见面也不过几天时间,可自己却生出来这种心思。
可一见如故的事情是缘分还是因果,又哪里说得准呢。
“我有事想告诉你。”陆千秋抬了抬受伤的胳膊,虽然伤口擦着骨头过去,可万幸不影响活动。
郁圆感觉陆千秋可能要说些什么,她有些不自在的别过头,一抹绯红窜上了她的耳朵尖。
她忍不住猜测陆千秋接下来会说的内容,但陆千秋说出来的的话却让她完全没有想到:
“我其实一直没想过娶妻。”
“因为我可能一辈子都要活在战场上。我常常会想,如果我娶了一个姑娘,却比她先走一步,那接下来,谁来保护她呢。如今朝廷轻视武官,若没了为她遮风挡雨的人,她一个姑娘又该怎么办?”
“在许多年前,我也立下誓言,不灭周,不图全安。”
“我不敢娶妻,也不打算娶妻,我也没有特别喜欢的人。”
“这次回京,陛下可能会给我尚个公主。”
……
郁圆没有说话,她现在切身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如鲠在喉。
她垂下眼,长睫挡住了即将溢出的泪珠,这人说话,可真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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