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央一时没说话。
这些事情,她不知道,魏行止也从未在她面前提及。
她仅仅知道的,就是边疆二十城。照靖国的说法,这是一份大礼,送给齐国的大礼,以表示两国永修其好。
可怎么看,更像是靖国提亲的彩礼。
栏上有帘子,云策走过去拉开了帘子,熟麦的香味立即飘了进来,极目望过去,有满满的阁楼,和人迹,尽是人间的烟火气。
他指了指远处的山,“从那个方向过去,穿过最高的一座山,就到靖国了。”
“若是攻城。”
他回首,望着太央:“若是要攻城,这里平原辽阔,一望无际,也是最佳地点。”
“是千军万马踏尽,还是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公主你自己看。”
太央望着外间,不说话。
“我不是说笑。”云策走过来,“诚如公主说,我是个不那么值得托付的人。”
“但公主,身为一个看女人眼光很高的人,我也并未觉得公主能有多打动我。我来这里,说这些,完全是为了两国考虑。”
男人说话声音慢慢低了下去。他善于揣测,总能不知不觉把问题夸大,他知道太央只是一个公主,对这些事半知不懂,所以尽可能地,让太央感到恐慌。
女人一乱,就好办事了。
说实话,太央的确被他套上了,但那只是开始。
她笑,“你说得很好。但你也说的没错,我只是一个不上道的女人,对这些家国的事,提不起兴趣。”
“你若是谈判,该去找我皇兄,找我,没什么用。”
“公主认真的?”云策眯起眼睛。
“齐国千千万万人,照你这么说,每个人的生死都该算在我头上。就因为我是公主,所以我要掌管每个人的生死?”
太央摇头,“你也是靖国的皇子,两国交战,靖国死的人,是不是也要全算在你的头上?”
“与其与我说这些,要我拯救苍生,你怎么不努力一下,说服你父皇,自己救一下?”
太央摊手,“那么多人命呢,救不救,可全在你的手里,你可想好了。”
把责任推到两个人头上了。
云策皮笑肉不笑,“公主说话,当真是让我挑不出错。”
太央:“没什么,就是原话奉还而已。”
云策显然是吓唬不了她了,他起身,走到门前,敲了三下,门便被打开:“今日,就当我交了公主这个朋友。”
“往后,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只要公主来寻我,我比倾力相助。”
往后?
太央蹙起了眉:“你还要待在这里?”
“公主的哥哥太过厉害,我们周旋不来,与其浪费时间,还不如来这江南水乡,悠闲一下,嗯?”
“你们别想了。”太央剜了他一眼,走出去。
“公主。”等她出去,云策又在身后喊,“话不要说太绝对。”
“要是以后,公主想通了,随时可以来找我。”
太央头都没回。
接下来的这几日,她决定不出去了。好歹陆府周围有侍卫,云策没那么大的胆子敢公然闯进来。
还是有点担心的。
陆澈油尽灯枯,陆敬成也不见影子,太央在屋里,思索再三,提笔给魏行止写了一封信。
她说,云策寻过来了,还找到了她。
太央把云策那套说辞,原原本本地写了下来。
她不是怕别的,云策都带着人出来了,魏行止那边又没有消息,她怕魏行止现在在宫中势单力薄,应付不过来。
第三日,魏行止就回了信。
信来的时候,正好碰上下雨了。太央还没拆开信,就听见院子里一阵闹腾——
“老太爷走了!”
“来人,准备去老太爷屋外候着!”
她们这么喊,太央伸出头望了望,便知道,陆澈终于还是死了。
死在深秋的一个雨天里。
她想了想,还是出去看了几眼。
满府缟素。陆家人穿着孝服,规规矩矩跪在老爷子门外。这时候,太央这样的外人是没有资格进去的。她就站在门外,踮起脚尖,往那跪着的人群里扫了一眼——
一眼便认出来陆敬成。他旁边的那些人,不多不少,全部数下来,就是陆府常年在的那些人。
没有陆修。她看了好几遍。
站着有些冷,她看了会儿,还是走了回去。
回去的时候,她听见两个小丫鬟,在小声议论。
一个说:“老太爷撑了那么多天,还是没等到,唉……”
另一个说:“这也不能怪那位。都知道,当初老太爷发狠打他的时候,真的是往死里打的。哪个当爹的,会下这么大的狠心,把自己儿子打死。”
“许是,许是做了什么错事了吧。听说和宫里那位有关系……”
“嘘,别说了。”
秋天的风一吹,两个人的话就似淹在了风声里,再无踪迹。
到了晚上,府里灯火通明,雨势越急,太央走在路上,只觉两边的灯笼摇摇晃晃,她脚踩在流动的暧色光影里,没由来的,突然生了点难受。
她讨厌雨天。
记忆里不好的事情,几乎都和雨天逃不了干系。
魏行止这次的来信很不一样。他这次没有那么仓促了,只是就着太央的担心,细细地分析了一番:
靖国如何如何不会动兵,他又如何如何打算的,太央趴在桌子上,翻着三张大纸,一页一页地看完。
魏行止讲得很耐心,非常耐心,通篇看下来,倒更像是在哄她。
她关了窗子,手里握住魏行止的笔迹,就好像和原来一样,魏行止就站在她面前,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他都能淡然地一一化解,然后转过头看着她:
没事了。
这次他也说:没事了。
他说云策出来找太央,他是知道的,但他不知道,云策这么快就找到她了。
他还让太央不要听他的话,等他把宫里的事情料理完,就过来把云策撵回去。
他说了很多。
许是这是太央第一次给他写信,又或许是她写起来自己都没察觉,字里行间有了点点被威胁的恐慌,但魏行止看出来了,所以男人下了力气,尽力稳住她。
太央撑着眼睛,把最后一张看完,正打算收拾东西,一个东西就从信封里滑了下来:
是一片已经干透了的枫叶,绛红色的叶身没有点滴杂色,煞是亮眼。
这枫叶,一看就是京城里的,她翻过叶茎,背面就是暗沉沉的两行瘦金体小字:
若有知音在采,不辞遍唱阳春。
太央把叶子留在了桌上,把信装好了放在屉子里。转身吹了灯。
一夜过去,大雨落个不停。陆澈老爷子在大雨里被埋了。
他被埋在陆家祖坟,那在离繁华之地很远的城郊,下葬那天,太央跟着去看了看,天雨路滑,很不好走,她一扭一扭地跟着陆家人,送走了老爷子。
她想,不管怎样,他还是当过她一日公公的。
这番下来,她该是不欠他什么的了。
江水暴涨,陆家人去送葬,回来的时候被困在了溪水两边,漫过桥面的水都延到了街上。
在北方长大,还从未见过发洪水的太央顿时给震惊了。陆敬成看见她的样子,就知道她走得勉强,便找了个客栈,先让她休息了下来。
陆敬成不敢走,只让其他人回去了。他一个人守在客栈里,太央在楼上换衣服。
时候已是深秋,距离他回来,也过去了快一个月。他坐在桌边,面前有人支起了泥炉温酒,酒香慢慢溢出来,他闻着酒香,觉得这几日确实是累了,便闭了眼。
客栈的门被推开,进来一股冷气,陆敬成往一旁靠了靠。
他还在盘算,什么时候回京,回去的时候,要不要向皇上请示一下,把太央也带回去。
毕竟把太央一个人留在这里,不合适。
得亏这几日家里都在忙老爷子的事情,没人惦念着打听太央的事,要是到时候都有了闲心,细细一打听,估计就要瞒不住了。
陆敬成叹气。他心里始终压着一团东西,说不清什么,但就是郁郁地罩在心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先前那股凉意又回来了,陆敬成觉得似是有什么东西,带着寒气,坐在了他旁边。
“嗯?”
他睁开眼,先前身旁还空着的座位,已经坐了个人。
那个人戴着黑帽子,全身上下都是黑色,陆敬成一看向他,男人便伸出了手,那是双极其白皙的手,与他身上的黑色格格不入,轻轻按在了陆敬成的肩上。
“你……”
陆敬成皱眉,面前的男人手按着不动,看了他一眼,低低地开了口。
低沉到极致的声音,仿佛许久没开口说话了,还有点嘶哑。
他说:“我回来了。”
陆敬成的心脏像是陡然被扯住了。这样的声音过于熟悉,男人虽然还是带着帽子,但显出的下颌,和他记忆里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小叔?”陆敬成看他,目光里既有期许,又有惊疑。
“是我,我回来了。”
男人摘下了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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