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说,阿莲和陆修,都跟人间蒸发了一般,一点踪影都寻不见。
他们预感到事情不妙,立即分了两拨人,一拨人负责照看太央,还有一拨人,出了山替她寻解药。
出山?
太央问:“你们找遍了村子,都没有找到他们吗?”
“没有。”
她眼前全是黑暗,不安感陡然腾了起来,像是陈年的冰窖,一点一点地冻住心绪,竟说不出话。
察觉到她的呆滞,下头的人唤了声:“公主?”
“公主你还能听见我们说话吗?”
“嗯,我听得见。”
她抬头,“村子里,有人知道他们的去处吗?”
“回公主,我们打探了,没人知道,但他们都说……”
短暂的安静。
“说。”太央觉得现在的情况已经够糟了,再来一些坏消息,她应该受的住。
“他们说,阿莲和那个琴师早就私定了终身,喜讯都传了出去,这几日,说不定是回邙山,双宿双飞去了。”
“嗯。双宿双飞。”
太央说着话,便披上了衣衫,一脚蹬开被子,低头问:“邙山又是哪个鬼地方?”
“邙山,还在村子的最东头。”
太央已经要跳了下来,底下的人忙扶着她。
“那里好走吗?我想去找他们。”
“不行,公主。”
他们拦住太央,“那山里人迹罕至,平常就当地猎户敢进去,住上一两日,更别说我们了。”
“那他们是怎么进去的?阿莲又是怎么把人带进去的?”
太央不听,她挣脱了那人的手,就往前跑。她在这里住过几日,大概记得门的方向,虽是磕到了桌子,可还是一把撞开了门。
外面有些凉,她什么也看不见,只顾一个劲地往外跑,没跑出几步,就摔倒在了地上。
她手上的纱布也散开,立即在地上染了红迹。
后面追着的人架着她的胳膊,拉她起来,“公主!
邙山那地方,真的去不得。”
太央不知道怎么了,她觉得手失去了知觉,连脑子里也是乱糟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她什么也不想知道,她只记得,刚才他们说:陆修要和阿莲,双宿双飞。
她步子又提了起来,身后的人架着她,将她强行拖回了屋子。
太央不知疲惫地往外冲,不肯听他们的,也不说话,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响:
陆修要丢掉她了。
往常,他总是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或是随口一说,或是警告,说得多了,太央也就不以为意起来。
最难过的玩笑,她从未想过会成真。
总以为他还是逗她的。
总以为陆修还是肯跟她回去,太央以为,他心里曾经有过她,所以,不该那么快就忘记她的。
可是好像和她想的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在数不清多少次跌倒在地上后,她抬头,假装辨清了眼里的混浊,“你们能不能,不要再拦我了。”
她说得陈陈恳恳,“我生来没有出过京城,这是我第一次来这么远的地方,来找一个很重要的人,我不想把事情搞砸。你们能不能听我的话,带我去找他?”
“我知道,你们只听皇兄的话,你们不必为难,就让我见他一面也行,让我和他当面说清楚,不然,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她不知道他们在哪里,只能抬起头,竭尽所能地左右环顾了一圈。
“行不行?”
不知何故,屋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太央的手又开始疼,她试着动了动,便要站起来。
一双手忽然横过来,有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太央一惊,“大胆,你们……”
“公主,是我。”
醇厚的男生从她头上传来,宛如撕破了黑夜的迷雾,这熟悉的语调,总能让太央心神一震。
她抬头,手摸索着往上摸——
“是,是仲微吗?”
她声音有些抖。
“公主,是我,我是仲微。”
男子握住她的手,“公主,你似乎遇到了麻烦。”
“嗯。是大麻烦。”太央急急地收回手,“仲微,既然你来了,你带我去邙山可好?”
“不好。”仲微沉吟了一晌,“那里太危险了,我不能保证带着公主全身而退。”
“算我求你。”
她声音似是咽在喉咙里,隐隐带了哭腔。
仲微挥手,让一众人下去。
待屋子里只剩下二人,他蹲了下来,蹲在太央面前,凉薄的手指抚上太央的眼睛。
“公主。”他的手指一路滑至脸颊,“你中毒了,眼睛失明,这很严重。仲微以为,眼下最要紧的事情,是替公主解毒。”
“这里寻不到解药,要去山外寻。所以公主,我们别去邙山了,先把公主眼睛治好,再谈其他的。”
太央摇头,“我一出去,就再也进不来了。”
“我不想出去,不,是我不能出去。”
按魏行止的精明程度,十有八九,已经猜出了她此行的目的。他本是希望陆修死的,又怎么会再放任太央去找陆修?
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仲微,我……”太央停了下去,她努力平复着近乎发疯的心情,手一使劲,血又涌了出来。
“公主你慢慢说,我在听。”
仲微低下身子,他把太央的手放在自己膝上,慢慢揭开了纱布,开始替她重新包扎。
许是男人的举动太过稳住,一丝不紊,太央这才觉得心下安定了许多。
她垂首,头发洒在腰间,默了一会儿,才道:“你知道吗,他们说,陆修他要成亲了。”
“陆修和那个救了她的大夫,一个叫阿莲的小姑娘,要双宿双飞了。”
“嗯。”仲微手上动作不停,他按着太央的指腹,轻缓非常,“我来的时候,听说了。”
“所以,公主是怎样打算的?”
太央没说话,仲微接道:“我猜,公主是打算去邙山,拦下成亲的二人,对不对?”
太央点头,继而摇头,她说:“不对,我……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做。
但我一听到陆修要同阿莲成亲了,就莫名有了冲动。这冲动叫我停不下来,只想立即奔到二人跟前去,去把事情弄个明明白白。”
仲微浅浅地答:“所以,公主还是有了想去拦下二人的冲动。”
一语中的。
若非是想要拦下二人,她为何要大半夜地往荒郊野岭去,不顾自己已经失明受伤的境地?
仲微一语道破了她的心思,她自以为隐藏得极好的心思。
太央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仲微的质问了。
“公主。仲微知道你对陆公子情深义重,但有句话,我不得不说。”
他包扎好了,放下太央的手,太央坐在塌上,感觉身边有人坐了上来。
“你想说什么?”她问。
仲微在她身旁,“君子成人之美。”
成人之美?
太央摇头,“你是要我,眼睁睁看着陆修和别人……可是我寻了他那么久。”
“我下决心来这里的时候,就想着,一定要把他带回来。”
“那都是公主自己的心思。”仲微提醒她,“公主有没有想过,如果,陆公子是真的想要留在这里呢?”
太央苦笑,“你不必安慰我,你的意思,就是陆修不喜欢我,没有别的。”
来这里之前,她想过千万种结果,独独忘了最重要的一个。
陆修已经不喜欢她了。他有了阿莲,那个日日细心照顾他,懂事的阿莲。
陆修也说过,太央来了这里,只会是他的麻烦。他让太央走,几次三番。
这些她都知道。
太央捂着脸,她靠在膝上,只觉得自己荒谬得像一个笑话。
这么久以来,她待在这里,全凭着自己微不足道的一点执念。
她长久地说不出话,过了一晌,还是仲微抬起了她的脸。
男人替她绾了发,出声安慰:“公主,有点事情不能勉强。”
“既然陆公子执意要走,公主不如也就此放手,给二人都留一个体己,嗯?”
太央没答,她抚着自己的眼,问仲微,“你是不是不听我的话,一直在跟着我?”
“嗯。”仲微靠近了看,太央的眼睫很长,她闭着眼,心慌时眼睫忽上忽下,像是黑色的蝶,映出眼下一片沉沉的疲色。
他细细看了会儿,忽而牵起了她的手腕。
“仲微?”
太央往后退时,一道力度挟在腰上,几分蛮力下,她被拉到了男人的怀里。
仲微极少这样,他在太央面前时,向来不起波澜,更是没有情绪失常的时候。
可这时候,太央察觉出了他不寻常的力度。
“你怎么了?”她转头问,慢慢往后靠了些。可男人将她环住,她退了些,便再无可退。
“公主瘦了,瘦了很多。”他说得沉沉,“仲微从没有见过公主这副样子,有些不习惯。”
她在宫里时的气势,神色,都是不输任何人的。而现在,她全身上下都写着败者的态势,一败涂地。
“所以?”
“儿女情长耽人。”仲微说。
太央眼前一片黑,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是隔着仲微的肩,她闻到了新雨的潮气,还带着草香。
“下雨了吗?”她问。
“嗯。”
这是她来这里这么久以来,唯一落的一场雨。
天气会变,人也会变,太央忽然觉得有些释然了。
抛开所有,这个雨夜里,是真的有一些东西,看似坚硬不可摧,实则在慢慢消融下去。
她说:“仲微,我想把眼睛治好。”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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