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撑着手,他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太央,看了足足有一刻钟。
而后他翻身起来,眼底的燥热心绪退了下去。
她是太央,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永远都是。
可是他说过,他不喜欢太央了。
太央坐起来,她觉得,有一些事情,一定要和陆修坦诚地谈清楚。
不然,她都不知道,以后是不是还有机会,能把那些前事理清。
二人相对而坐,互相屈膝,倒是这么久以来,难得一次的和平相处。
太央直截了当:“陆修,你是因为什么不喜欢我的?”
陆修:“很多。”
“……”
她吸了一口气,“陆修,我和仲微他,没什么的。”
陆修不说话。
太央脚尖伸出去,她勾了勾男人的脚,“你在听吗?”
“在。”
“那你,还有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陆修摇头。
竟然没有什么想问的了?太央咂舌,“那我能问你一些事情吗?”
“不能。”他摇头。
“……”
太央没了说话的兴致,她靠在船上,背后抵着黑硬的木板。
过了一会儿,她抬头,举起双手,“陆修,我手疼。”
她有些困乏,想撑着休息一会儿,无奈手边不能落地,实在难受。
陆修这才仔细地看了她一眼,发现几日不见,太央脸色大不如前,一贯光洁白皙的额头,似是过劳,蒙上了疲惫的阴色。
他还没说话,太央就歪了头,枕在他腿上。她双手环在膝弯上,头沉沉地靠下,身后的长发垂到了地上,发梢还在淌水。
她声音困倦,细声细气,“都怪你,天天守着你,你除了睡还是睡,我都被你传染了。”
陆修想起这几日,她没有一点踪迹,难不成,她一直都在他屋子外,只是躲着他?
他低头,“这几日,你都过来了?”
“嗯。”太央把头埋下。
“我就睡一会儿,你别推我。这几天不知道怎么了,我头有点疼,还只想睡觉。”
她的声音越来越浅。
陆修问:“你很累?”
“嗯。”
“那你还不回去?”
太央没回答,陆修以为她睡着了,手攥了一会儿,见她始终皱着眉,迟疑间,还是抚上了她额头。
他就轻轻触了触,太央额头有点发热,她眼睛一动,眼睫便触到了男人的食指。
陆修忙收回了手。
太央瓮声瓮气,“我也想回去。可是我回不去了。”
“我要等着你什么时候回心转意了,再把你一起带回去。”
她哼了几声,“只要这次,你不要再跑了。”
“你一跑就跑得无影无踪。”
她埋着头,说得有些委屈,“你跑什么跑,跑这么远,还凶得厉害,只想把我撵走。”
“我杀人放火了?值得你躲我躲成这样。”
太央絮絮叨叨说着,陆修便靠在船上,不言不语地看着她。
他不搭话,太央一人说着说着,就真的睡着了。
他微侧了膝盖,将太央慢慢放在了地上,而后起身,去了外面。过了一会儿,他又进来,给太央甩了一件衣服盖上。
沿溪的风灌进来,清凉,她身子蜷在一边,脚尖勾起,头歪在一边时,显出消瘦的下巴。
这几日不见,她明显地瘦了一圈。
江南湿热,与京城的天气大相径庭,太央在此之前从未出过京城,想来第一次来这里,也是经历了诸多不适。
陆修蹲下来,他伸手,替太央把脸上的头发绾到耳后。
太央倏地攥着他的手。
男人挣了一会儿,太央的眉头皱的越发厉害。
他只好不动了。
太央也安静下来。
二人躺在乌篷船里,直到船尾的天光落了下去,持续了一日的热气消散,暮色慢慢灌进船舱,太央才睁开眼。
她是被凉风吹醒的,从脖子间灌进来的风,透过陆修的衣衫,她一下便醒了过来。
可是只有她一个人在,陆修已经走了。
船被系在了岸上,她慢慢站起来,岸上已经站满了她的人。
他们在那里等了许久,一直在等着太央醒,她一出来,他们便道了声:“公主。”
太央按着头,他们立刻注意到了她受伤的手。
她却顾不得这些:“陆修呢?”
一众人俱是一愣,陆修?
那个公主死去的驸马,陆修?
太央自知说漏了嘴,忙按着头,“不对不对,我有些糊涂了,你们来帮忙,扶我回去。”
“是。”
她回去的时候,还披着陆修的衣衫,猎户这几日去了山上,他们也随意了些,太央坐在屋子里,染了灯,将陆修给她的衣衫脱了下来。
袖子里放了东西,她一脱下,东西便顺着袖子,咕噜滚下来。
是一瓶药。
她捡起来,是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样子别致,她揭开了看,里面是白色的药粉,看不出是什么。
这是陆修袖子里掉下的东西,她心里一跳:难不成,这是陆修见她受伤了,特意留给她的药?
太央心情顿时明朗得不行。
说什么不待见她,一看见她受伤了,还不是给她留了药下来。
她的手下守在外头,月色低了下去,不一会儿,太央就从里间传来了声音。
不是正常的声音,倒像是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
响声过后,屋子里再无了动静。
他们忙推门进去。进去时,太央正仰着躺在地上,手里还在不住地淌血。
“公主!”
太央手里握着药,她现在头有点昏,已经快捏不住手里的东西了。
她说:“我没事,我就是,头有点昏。”
方才她打开瓶盖,下意识闻了闻,再转身时,就觉得天旋地转,一个没站稳就倒在了地上。
众人从她手里夺过了瓷瓶,她撑着起来,“没事,那是别人给我的药,我最近,最近只是不舒服,与这个东西无关。”
手下凝眉打量了一会儿,太央被扶着坐在塌上,那些人倒了一点粉末在手里闻了闻,指尖捻过后,一道青痕就显了出来,顿时脸色难看起来。
“公主。”他们围了上来,“这东西不是药,是五宵散。”
“五宵散?”太央喘了一口气,“是做什么的?”
“是毒药。”
“毒药?”她胸口顿时一阵闷响,“怎么就是毒药了,你们确定吗?”
“这药单独用起来,是没有多大毒性的,可一旦配上青艾草,就是烈性极强的毒药。”
“公主不知,我们原是在江湖里摸爬滚打过的人,这药见得多,若是真的中招了……”
侍卫突然没说下去。
太央脑子里嗡嗡地响,她眼睛都沉得睁不开,偏偏众人又顿时安静起来,她拍了拍桌子,“怎么了,说下去啊?”
“公主。”他们的声音沉沉起来,“公主你好像中毒了。”
中毒了?
太央想笑,怎么就中毒了,她现在明明还好好坐着,就是头有点昏而已。
再说,她来了这里,还从未接触过青艾草。
她眼睛睁不开,朦胧中听见有东西被砸了,像是茶杯,又像是药瓶,她想伸手拦下,一站起来,就朝着地上栽过去。
“不要砸,那不是毒药……”她还在喊。
太央被人抬了起来,她忽然很慌,眼前的什么都好像模糊起来,连一个人影子都看不清。
屋子内登时忙碌起来,太央攥着被子,她听见有人在喊“找解药”,还有人在喊“没有”,“要去山上找”。
她大概真的中毒了。
因为她的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了。
一众人吵吵嚷嚷,到了最后,一碗汤药端了上来,她被人抬起下巴,慢慢喝了下去。
她喝完药,问:“现在还是晚上吗?”
没人回答。
她按下脾气,又问了一句,“我是不是,永远都看不见了?”
面前的人在犹豫,过了一会儿,终于有人肯回应她,“公主。”
他说,“公主手上的药瓶,是从哪里来的?”
“我们怀疑,给公主这瓶药的人,是想要害公主。”
太央摸了摸自己的眼,有点凉,她摇头,“我现在头疼,还有点累,什么都记不起来。”
“我先休息一会儿,你们别问我。”
“可是公主,解药不能耽搁……”
“我说了我记不清。”太央拉上被子,“这村子里是有一个大夫的,是个小姑娘,叫阿莲。”
“你们去把她请过来。”
她侧身躺了过去,再也不愿说话。
屋子外的人慢慢走尽,她拉上被子,盖住自己,又伸手摸了摸眼睛——
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她冥冥想了一会儿,心底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只觉得可能是陆修弄错了。
他肯定是拿错了药。
要不然就是自己搞错了,或许那药是陆修随手带上的,偶然到了她手里,她误会了。
总之,那不是陆修给她的药。
肯定不是。
双眼看不见东西,便没了辨别白天黑夜的能力,她蜷缩在床脚,捱着,直到后背慢慢生了暖意。
是日光照了下来。她住的屋子由木头搭建,陈年的朽木,隔不了热,她便知道,这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中午了。
可是阿莲还没有请过来。
她支起手坐了起来,不对,阿莲的屋子离这里不远,他们去了那么久,不该连人都还没请过来。
“公主。”
外面的人推门进来,她感觉有人来到了床头,忙问:“人呢?找到那个大夫了吗?”
“公主别急,我们,我们还在找。”他们答得有些犹豫。
“人呢?还有经常和她一处的……那个琴师呢?”
她往前靠,“你们是不是找错了地方?就是前几日我一直去的那里。”
“公主,我们没有找错地方。”他答,“只是,我们去那里的时候,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
“那个琴师与阿莲,都不知所踪。”
太央的手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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