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福往张抗抗屋里跑过去,大福和二福都吓惨了,生怕张抗抗给他一大嘴巴。
三福反应最快,跟在四福后面跳下床,一口气跑到张抗抗卧室的房门,正要进去,却听见里面人在说话。
三福停下了脚步,站在卧室门口,招呼着后面的两个哥哥跟在她后面。
四福跑进卧室里,就站在床边不敢再往前了。
他一双眼睛看着张抗抗,以前不是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他最爱他娘了,可也最怕他这个娘。
以往他闹着和他娘睡,他爹张正平就会打他一巴掌,都是往屁股上狠狠的揍。
虽然他娘张抗抗没说过什么,但总是连看都不看他,只管侧着身子睡自己的,面朝墙壁,听着张正平打他,也不会回头看一眼。
可就算这样,四福每隔几天都要闹一场,哪怕挨他爸一顿打,他也要闹着找她娘睡。要不然就是硬熬到他娘和他爹都睡了,他就偷偷爬上床,不为别的,哪怕在他娘身边最小的地方一躺,他也乐意。
四福一个冲动就跑了过来,这一跑过来,又记起以前那屁股蛋上火辣辣的疼,他就犹豫着不敢再往前了。
张抗抗躺在床上,脸色还没缓过来,但已经好了许多,看见四福来了,朝四福摆摆手道:“四福,过来啊。”
四福见他娘是真的在叫她,紧张的小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笑嘻嘻的跑了过去,抬着下巴看张抗抗。
“你怎么还不睡觉,不困吗?”张抗抗问。
四福摇摇头,“我困。”
“那怎么不睡?”张抗抗问。
就着堂屋里微弱的灯光,张抗抗看懂了四福那渴望的眼神,虽然他没说出口,可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困的不成了还硬撑着不睡,那就是一个原因,想找妈妈。
张抗抗心下一软,问:“你是不是想和娘睡?”
四福眼睛里都含满了泪,他知道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他娘一直都不喜欢和他睡,每次他半夜偷偷爬上来后,都会被他爹撵出去,他娘就半眯着眼睛当没看见。
张抗抗立刻伸出手,道:“那还不上来?”
四福惊一下,一双眼睛瞪的大大的,不敢相信的问:“真的?”
张抗抗笑了,点点头说:“来,娘抱你上来。”
四福一只手扒着床沿,一条腿已经攀了上去,一边费力的往上爬,一边说:“娘,我自己上。二姨说了,不让你用力气。”
四福人小腿短,这床又异常的高,他废了好大的劲往上爬,就感觉到自己身子一轻,张抗抗伸出手抱住他的腰往上一提,他借着力就上去了。
四福爬到床上,一抬头,张抗抗就看见他那满眼的泪。
张抗抗伸出手,把四福的眼泪擦了,说:“晚上睡前不要哭,哭了会做噩梦的。”
四福连忙点头,“我不哭,娘。”
张抗抗看一眼床,然后把小女婴抱到外面,她躺在中间,然后指一指靠着墙的那一面对四福说:“咱们横着睡吧,你去睡里面。”
四福很听话,立刻就往里爬。
四福爬到里面,看一眼最外面的小妹妹道:“娘,妹妹会不会掉下去?”
张抗抗说:“她还不会翻身,所以暂时不会。娘睡在你们中间,我怕你睡觉不老实,再压到了她。”
四福这下明白了,不管怎么睡,他都高兴,只要能和他娘一起睡,他就高兴。
四福乖乖的躺好了,一双眼睛看着睡在他身边的张抗抗,开心的笑了。
四福刚躺下,一秒钟就睡着了。张抗抗看一眼已经熟睡的四福,又看眼他的手脚,这孩子的手都是乌漆嘛黑的,脚丫子也是,睡前根本就么洗。
张抗抗顺手拿一个手巾,仔仔细细的给他擦干净了,心想这那几个孩子肯定也没洗。又想到刚回来的时候,见二福的裤子那么长,都盖着脚背,这么热的天还穿一条长裤,而且一看就不合身的长裤。下面的布鞋也露了脚趾,心里就一阵发酸。
张抗抗想着就坐了起来,看一眼身边的小奶娃和四福,两个娃娃都睡着了,她才放心。
从床上下来,张抗抗就往外走。
一直在外面偷看的其他三个娃,听见了动静,立刻踮着脚尖赶紧往自己卧室跑,呼啦啦爬上床,躺在床上连忙闭上眼睛。
张抗抗口渴的厉害,起来找水喝。
堂屋里有一个大铁壶,壶里是下午张领娣给烧好的开水,张抗抗摸一下壶皮,因为天热,这水还是温的,张抗抗就转着圈在屋里找杯子。
这屋子张正平还活着的时候他们是一直住的,所以家具用品倒是一应俱全,往前说,那就是张抗抗自小用到大的,她爷爷张鹤轩被打倒后,这出宅子被好几家没房的人分了去,连带着屋里的东西都被抢完了,只有这一出屋子,没怎么被抢,多多少少都还留着。
张抗抗记得这堂屋应该有茶具的,可她找了许久也没找到,别说茶具了,连个杯子也没有。
张抗抗找了一会儿,只看到桌子上倒是有个碗,她实在渴的不行,就拿起碗,倒了满满一碗水给喝了。
喝完水,张抗抗又倒了一大碗,端着水往大福他们卧室走。
这两间卧房,一间堂屋,只有这堂屋里扯了一根线,上面挂一个发黑的灯泡,其他两间卧室全靠这一盏灯照明。
张抗抗就着微弱的灯光走进卧室,她害怕看不清东西,碰着了什么,再吵醒孩子们,于是走的很慢。
微弱的光线中,张抗抗走到床前,把那碗水放在床头的那张小桌上,怕孩子不小心碰到了碗,她又往里推了推。
张抗抗看一眼床上的三个孩子,没看出来他们在装睡,以为是真的睡着了,便顺手拿起床边的小被子,一个个给搭上了点肚子。
张抗抗给三个娃儿盖好了小被子,又去把开着的窗户关上一扇,这才往自己屋里走。
张抗抗一走,三个孩子立刻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他们你看我,我看你的,都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二福小声问一句:“哥,这是咋得了?”
大福摇摇头,“我怎么知道?”
“她也没打四福,还让四福跟着她睡。”二福又说。
三福立刻在旁边嘲讽道:“你也想去?”
二福一下子翻了个身,背对着三福,不想理她,只和他大哥说话。
“先睡吧,我倒觉得她是故意的,让人看看她对咱们多好,然后再找理由把咱们撵出去。”大福想了想说。
三福没作声。
只有二福觉得不对劲,便说:“那现在也没人看啊。”
大福被二福一句话说的没想法了,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不耐烦道:“你忘了她以前怎么对咱们了?行了,睡吧,明天再说。”
大福说完,三个孩子不一会儿都睡着了。
张抗抗因为刚刚生产完,身子虚的厉害,晚上小娃娃又哭了几次,直到天亮她才沉沉睡去,这再睁开眼睛,已经是中午了。
周励昨儿一夜没睡,翻来覆去的回忆那天的事儿,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直到冯坤告诉他实情,让他不要想了,周励才知道,那天他喝醉了,彻底断了片,在张抗抗家门口唱小寡妇也完全是巧了,就正好倒在哪里,又正好唱了小寡妇。
周励越想越觉得对不住张抗抗,自己犯浑就算了,还拉上一个可怜的女人,心里不是个滋味,于是翻来覆去的一夜未眠,总觉得他得去找张抗抗说声抱歉。
一大早周励就起来了,从仓库出来的时候,冯坤还在睡。周励把门给关上了,就准备压水。
革委会院子里有个压水井,周励每天都用这个锻炼身体。
他去拿两个大水桶,放在水龙头下面就开始压,不一会儿,压满了两桶水,周励一手拎一桶,都倒进了大水缸里,来来回回好几趟,大水缸也打满了。
最后一桶水倒进去的时候,赵永红起来了。
她推开门就看见周励光着膀子在那里压水,周励听见门响,回头看一眼赵永红,道:“醒了?”
赵永红点点头,“冯坤还没起?”
“没。”
周励没想到赵永红能起这么早,这天才刚亮,平时她也是起不这么早的。
周励把水桶放下,就往前走,走到晾衣绳处,伸手往下一拉,那个军绿色的背心就被他扯了下来,然后套在了身上。
周励想着一压水就会一身汗,这天还早,就没穿背心,没想到赵永红倒是也起了,见赵永红起来了,就背对着她把背心给套上了。
赵永红看着周励,就想笑。
打渔张是个穷地方,大家没有那么多布票买布,有也是留着,过年买了布给孩子做新衣服,或者给要出嫁的闺女做衣服,自己都不舍得穿。这到了夏天,就是最省布料的时候,男人大多都是光着膀子的。
可周励不会,就算是个背心,他也是要套上的。
周励把背心套好了,对赵永红说:“差不多就把冯坤喊起来,别人都来上工了,他还没起呢。”
赵永红点点头:“我知道。”
周励说完抬腿就要走。
赵永红连忙问:“你不吃早饭了?”
周励摇摇头,“不吃了。”
“书记来了问你的时候,我说你去哪了?”赵永红道。
周励看了看不远处那家最高的大宅子,眸色深了许多,道:“你就说我去看住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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