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励听了冯坤的话,顿时就想起来蒋春梅说的话,他始终没记起自己到底怎么着了,如果他没记错,昨天是第一次见到张抗抗,两个素未谋面的人,怎么就传起了闲言碎语。
周励的眸子深了许多,干脆直接蹲在冯坤面前,问:“你再说一遍。”
“我说,怎么你能唱得,我却说不得了。”冯坤也蹲在地上,好笑的看着周励。
“我到底唱什么了?”周励纳闷。
这时赵永红从厨房端出盆来,一个大盆里盛着满满的疙瘩汤,上面撒了些细碎的葱花,鲜嫩的挂在面汤上。
赵永红把疙瘩汤往院子里的石桌上一摆,道:“今晚喝疙瘩汤。”
冯坤立刻站起来,看一眼锅里,问:“放香油了没?”
“马上放。”赵永红笑着往厨房走。
冯坤也跟过去,帮忙往外端东西。
周励蹲在那里,见冯坤也走了,立刻道:“哎,你还没说呢,怎么就走了?”
赵永红递给冯坤一个馍筐,里面放几个大包子,冯坤看见大包子,高兴坏了,说:“今天有包子吃?”
赵永红点点头。
“肉的?”冯坤也不嫌烫,抓起一个包子就开始啃。
“嗯,还是上次周励去县里买来的肉,我不是炸了油吗,剩下的肉渣,都包成包子了。”赵永红看着冯坤,又笑着剥起了蒜。
冯坤见赵永红在剥蒜,便知道是给周励剥的,立刻说:“那我先端出去?”
“好。”赵永红点点头。
说到这肉包子,赵永红知道,如果没有周励,他和冯坤别说吃肉包子了,估计都要吃西北风去。
赵永红和冯坤靠的是每天做工挣来的工分,她还好,饭量小一点,勉勉强强够吃,虽然吃不好,倒也不会饿肚子。可冯坤就不一样了,他每个月发到手里的粮食,够他半个月吃的都是好事,剩下的全靠周励家里寄来的粮票。
他们三个人原先是不认识的,后来在打渔张结识了,因为都是知青,还住在一起,就慢慢熟络了起来。冯坤是三个人中最大的,然后是周励,赵永红最小,可那两个人不会做饭,这活儿赵永红就主动全包了,力气活就都归了周励和冯坤。
原来的知青点因为那场雨彻底塌了,大队书记张来福本是让他们分开借住在别人家的,可周励没同意,他也没说原因,只说他们三个一起来的,就要住在一起,也好有个照顾。
其实赵永红明白,周励是怕冯坤饿肚子,也怕赵永红一个女孩子受欺负。
赵永红叹一口气,一边剥着蒜头一边往外看,外面周励和冯坤一人拿一个包子,蹲在地上就吃了起来。
赵永红前儿在县里的知青大会上遇见一个老乡,老乡的朋友正好知道周励,说周励在北京的时候就是个二混子,仗着家里有钱有势没少干了坏事,还打过老师,一说起周励,那人又是叹气又是羡慕的。
赵永红想到这里,转头看一眼周励,怎么都觉得周励不像是会干坏事的人。
“赵永红同志,你那蒜还没剥好?”冯坤在外面喊一声。
赵永红连忙站起来往外走:“好了好了。”
她走到周励和冯坤身边,手一伸,蒜瓣整整齐齐的码在手心,“谁要?”
冯坤连连嫌弃的摇头,周励一把手都拿了过来。
“谢谢。”
赵永红笑一笑,拿起一个包子,坐在小马扎上问:“你们不能去搬个凳子再吃?”
“那么麻烦,还不如蹲着呢。”冯坤道,“是不是,周励?”
周励已经吃完了四个包子,抬头看一眼馍筐,见里面还有好几个呢,这就不客气了,抬手又拿一个。
“你那肚子是无底洞吧。”冯坤惊叹道,“周励,你说实话,你如果敞开了吃,能吃几个包子?”
周励瞥一眼冯坤,“先说正事。”
“什么正事?”冯坤把前头的事儿给忘了。
周励一把把冯坤的包子抢过来,看着他:“你就说你还吃不吃吧。”
冯坤愣一下,立刻道:“吃吃。”
“什么事啊?”赵永红笑着往前凑了凑。
“就是他和那小寡妇的事。”冯坤说完,立刻又觉得不对,马上改口道:“不是,就是他和那那谁的事。”
冯坤又连忙问一句:“她叫什么来着?”
周励低着头,清清嗓子,“张抗抗。”
“对对,就是这个名字。”
“哦。这个啊。”赵永红也笑了。
“你也知道?”周励不敢置信的看向赵永红。
赵永红一撇嘴,笑了,“整个打渔张估计也就你不知道了。”
周励包子也不吃了,一双眼睛看向赵永红,“你说说。”
“别说了,还是我给你唱一遍吧。”冯坤突然来了兴致,比划着,“就你吧,跑到人家小寡妇~不,张抗抗同志家门口,唱起了小曲,我给你学一遍啊。”
冯坤说着,站了起来,清清嗓子唱起来。
“二月里龙抬头,小寡妇在房中一阵阵好发愁,谁给我买官粉,谁给我打头油,年轻轻的小寡妇脂粉没擦够,天儿哎哟嗯哎哟。”
周励不敢相信的看向赵永红,只见赵永红朝他点点头。
冯坤唱完一节,道:“你一直唱到十三月,听着啊。”
“十三月一年多,小寡妇改嫁上了车,我唱的是实话诶,不信您琢磨,年轻轻的小寡妇守住的不太多,天儿哎哟嗯哎哟。”
*
张领娣抱着刚出生的小娃娃,笑着问张抗抗:“哎,你还别说,这闺女长的像你。”
张抗抗正躺在床上,她一回来就被她姐给按在床上了,说刚生了孩子,不能下床,得过满一个月再说。
张抗抗只能先躺在床上,听了张领娣的话,她扯着嘴角笑一笑,问:“像我吗?才生下来,还没长出模样呢。”
“不不,起码和你一样白。是咱家的孩子。”张领娣道。
张领娣无意识的一句话,引得在堂屋坐着的那四个孩子一个个脸都黑了,他们心里明白,自己爹走了,跟着后妈过,怎么过?
他们不是她生的,和她没有半点关系,说不好哪天就把他们都赶出去了。
大福转头看一眼四福,道:“四福,你看你困的,快去睡吧。”
四福都快睡着了,可见哥哥姐姐不去睡,他也跟着熬。
张正平去世后,原主张抗抗怕被骂地主家的小姐,带着四个孩子去院子里的小配房住了,那房子年久失修,在以前,是连自己家的佣人都不住的。她带着四个孩子住那间屋,一直不敢回大屋住,生怕再惹来一身麻烦。
这孩子出生了,换了芯儿的张抗抗一回来就住进了大屋。
四个娃儿瞪着眼看她躺在大屋的床上,不敢相信他们后娘怎么生完孩子就长胆子了。
张领娣也跟着劝她,“抗抗,你都住了那么久了,还是回小屋住吧,别人再说闲话。”
张抗抗看着她姐,笑了笑:“没事,姐,就住大屋吧。那小屋实在太小,前儿又下了雨,我去看了,里面又湿又潮的,大人还能讲究,可孩子不行。再说,我们这么多人,挤那一张床,也挤不下了。”
张领娣有点怕,可确实那个小屋也住不开,只能点头说:“也是。”
“姐,你把孩子给我,快回家吧。”张抗抗伸手要接孩子。
张领娣有点为难,说实话,她妹妹刚生了孩子,还没出月子,按理她是要留下照顾月子的,而且家里还有这四个娃儿呢。
可她家也不好过,家里有婆婆和小姑子,还有两个娃儿,明儿一早她是要起来做早饭的,如果不回去,她男人明天就得找来闹。
张领娣很难做,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犹豫着心里难受。
“姐,你回去吧,我自己没事。”张抗抗说。
“那,那你别碰凉水,啥也不能干,等明天我把早饭做好了,就过来帮你。”张领娣嘱咐道。
“没事,姐,有那四个孩子呢。大福都那么大了,都能帮忙。你快回去吧。”
“那行吧。”张领娣叹口气,又说:“家里啥也没有,你等我明天来的时候给你卧两个鸡蛋来,我家还有点红糖,也给你拿来。”
张抗抗笑一笑,知道这都是她姐的好意,也没推辞,便说:“行。”
张领娣匆忙出去,一走到堂屋,就看见四个孩子还坐在堂屋呢,便对大福说:“大福,你最大了,照顾着你娘点,她刚生了你们妹妹,可不能下床干活。听见没有?”
大福没说话,一双眼睛只是看着张领娣。
张领娣见这些孩子都不吭声,长长叹一口气,赶紧走了。
大福见张领娣走了,立刻看向弟弟妹妹们小声说:“没事了,咱去睡觉吧。暂时不会赶咱们走。”
二福看着他哥问:“你咋知道?”
“你傻啊,没听见她姐刚刚说让我们照顾她吗?她现在需要我们帮忙,怎么会赶咱们走?”大福道。
“也是。”二福困的不行了,知道自己暂时不会被赶出家门了,总算安心了。
四个孩子便往卧室走去,卧室一张大床,四个人横着正好睡。
四福躺在床上,眼睛闭啊闭的,实在撑不住了,可依然不肯睡着,便对大福说:“大哥,我想和娘睡。”
“咱娘跑了。”大福道。
“不是,我是说这个娘。”四福喃喃道。
“呸。她是什么娘。”三福在一旁啐一口。
四福听她姐这么说,不高兴了,小嘴一撇,委屈的哭了起来。
“她咋不是娘啊,她就是我娘。”
四福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张抗抗在里面卧室听到哭声,立刻喊一句:“四福,怎么了?”
四福从床上跳下来,往张抗抗那屋跑。
二福扯一扯大福:“完了,会不会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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