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秉收拾了包袱出来,临走前最后一次过去苏玺那边,预备当面跟他辞行。
半道上,遥遥地望见了沈夫人与沈嘉善的身影,母女二人似是起了什么争执的模样,庄秉皱了皱眉,低头避开了。
到了内院,苏玺还在生闷气,见庄秉过来,更是非常直接地背过了身去,一副拒绝交流的模样。
庄秉自知理亏,但……庄秉低低地叹了口气,轻轻道:“我就要走了,你真不回头再看看我了?”
“苏,苏州不好么?为什么就非要跑去洛阳呢?”苏玺委屈地憋了一包泪,泪水在眼眶里转啊转的,他吸了吸鼻子,强自抑制住直接哭出来的丢脸冲动,难受道,“那里有你急着想要见到的人么?”
庄秉顿了顿,摸了摸苏玺的脑袋,在心里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沉默着没有说话。
苏玺眼眶一红,泪水不要钱似的落了下来。
苏玺狼狈地低下头,一边用手背狠狠地擦着自己的脸,一边压抑不住地抽抽噎噎道:“你,你就不能不走么?洛阳有什么好的,留在苏州不行么……”
庄秉心尖一颤,一种莫名的酸楚情绪慢慢浮上了心头。
——这种情绪对庄秉来说实在是很难得的。要知道,自女儿苒苒故去后,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庄秉的心神一直都如一口枯竭老井,外看繁花似锦,其内一片荒芜,即使面临死生大事,心头都再难起波澜了。
庄秉叹了一口气,顺从自己的心意,将苏玺拉过来,俯下身,结结实实地抱在了怀里。
庄秉摸了摸苏玺的脑袋,低下头,正视着他的双眼,认真道:“阿玺,等我到洛阳安定下来,就给你寄信……你也按时给我回信,若是遇到什么麻烦,一定不要顾忌地告诉我。”
“明年,最多明年端午,我一定回来看你,好不好?”
苏玺的眼睫颤了颤,从庄秉怀里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她,第三遍重复问道:“你是非去洛阳不可么?”
庄秉点了点头。
苏玺从庄秉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挺直着腰背站在那里,点了点头,彬彬有礼与庄秉道:“好,我知道了。”
庄秉心里突然略过一丝说不出来的怅然。
“那,”庄秉轻轻道,“我走了?”
苏玺昂着头,抬着下巴倔强道:“你走吧。”
庄秉抿了抿唇,福身退了下去。
擦肩而过时,苏玺伸了伸手,勾住了庄秉的衣角,然后垂着脑袋,赶在庄秉开口拒绝前,一股脑地将怀里揣着的银票全给塞了过去,抿着唇,勉强绷着严肃端庄的语气道:“出门在外,多些银票傍身,以防万一,总是更好的。”
庄秉愕然地被塞了满怀,正欲开口推辞,便感觉手上湿湿的、热热的,是苏玺湿了满脸的泪水叭嗒叭嗒地落了下来。
“姐,我真舍不得你,”苏玺难受地哽咽道,“你,你别嫌弃,你要是还惦记我,就别跟我计较这个了。”
庄秉一时哑然。
半晌后,庄秉将银票一张一张捋好,装到荷包里,点了点头,很轻,但很郑重地应道:“好。”
苏玺很勉强地笑了一下,主动凑过来,把脑袋靠在庄秉肩上,眼泪湿乎乎地染了庄秉半个见头,黏糊糊地与庄秉撒娇道,“明年端午啊,我记得呢。姐,要记得回来看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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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阔虽张口便与晋陵王提了个“明早”,但真动起身来,细细碎碎各种琐事,两人还是折腾了两天,这才从洛阳一路南下,奔赴苏杭之地。
一路疾行,车马劳顿无话,进入扬州府的第三天,谢阔收到了一封密信,脸色一时异常难看,犹豫之后,还是主动与晋陵王商量,可否取道泰州,打南通过,再进苏州。——因他另有私事在南通亟待解决。
晋陵王自然不应,他费尽心思将谢家在南通产业挑起事端,等的可不就是这一天?
晋陵王当即表示:不若兵分两路,谢卿若急,自走泰州过南通,再进苏州,而他就不奉陪了,还是顺着预计的镇江、无锡一线入苏州,先把妹妹接到手再说。
——毕竟,后者可要比前者要少绕道不少。
谢阔沉默良久,面上咬牙认了,心内却是无声地冷笑连连,他如何看不出来,晋陵王折腾这么一出,就是想赶在他之前先接到箢箢,不想叫自己的妹妹与他接触太多,免其受谢家之蛊惑。
——前后两辈子,晋陵王“防谢”之心都没死。
好在,这本也是谢阔汲汲所求的就是了。
——当然要分开,不然当着这个绊脚石的面,又还不知道箢箢那边是个什么情况,怎么预先培养好彼此之间的感情呢?
重生以来,自己呕心沥血、废寝忘食地到处寻觅箢箢的踪迹,可不是容这些人来摘桃子、乱挑拨的!
二人各有各的计较安排,且互相都非常嫌弃对方之碍事多余,进入扬州城的第四天,两人就直接分开,各行其道了。
晋陵王顺着文宗皇帝的指示,继续按部就班地先往苏州府走,谢阔却是过去南通虚摆一道,然后捏着那条自己日前私自瞒下的最后线索,连苏州府的城门都没进,直接找到了陈家村里去。
自然,当谢阔紧赶慢赶、气喘吁吁地抢在晋陵王之前叩开陈大娘的家门,却遍寻不到“陈圆圆”时,其心情……想当然尔地不会太美妙了。
而与之相较,怕是连晋陵王自己事后都要感慨,自己此番的运气,就实在是有些过于“好”了。
——在进入苏州城前的最后一天,见天色已晚,晋陵王干脆命人原地休整,在那名为“淮迁”的小镇上暂时宿下,而临进驿馆之前,晋陵王的步子骤然顿住了。
庄秉也没想到重生以后见到的第一个亲人会是她四哥。
且还竟然是在这种地方。
庄秉的第一反应是躲,近乡情怯,这种下意识避开的反应是如此的迅猛与自然,好在下一刻,庄秉克制住了自己在人前当众转身逃走的欲望。
——无他,只因这样实在是太明显、太刻意、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毕竟,庄秉自嘲地想,这一世还有没有“裴毓箢”这个人都还另说呢,对四哥来说,自己如今也就是个无名无氏、无干无系的陌生人罢了。
最多,也就是个形容颇肖承仪皇后的陌生人。
不过后边那点,沈氏母女出现后,便让庄秉意识到了自己这张与母后少时八成相似的脸的不妥,在随车队出门前,除了扮作男装,还有意识地把自己脸上遗自承仪皇后那些地方都刻意涂开掩盖了。
如此,若是还能让四哥那种“贵人”在乌压压一大片的人群中一眼给认出来了,庄秉私以为,那倒实在是很难得的事情了。
然而,事实是,就在庄秉刚刚在心底如此这般地分析了一通,暗暗舒了一口气,单方面盖章晋陵王多半认不出自己,并且已经开始疑惑地思索起四哥他怎么会这时候下江南的时候……
晋陵王猛地顿住了脚步,突兀回头,与人群中的庄秉对了个正着。
庄秉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一句不对,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下一瞬,晋陵王大步流星地分开人群走了过来,一把拧住了庄秉的胳膊,生生把人给拖了出来。
晋陵王的手下与苏府的车队齐齐骚乱了起来。
晋陵王只作未觉,只死死盯着庄秉的脸,然后伸出手,一点一点,抹开了她脸上的所有伪装。
庄秉狼狈地闭上眼睛,瑟缩而懦弱,恨不得跟一只鸵鸟般把自己的脑袋埋到沙子里躲起来。
“箢……”晋陵王颤抖着声音,僵硬地喊出了一个字,最后,望着那张与自己母后如出一辙的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五味陈杂地感慨道,“终于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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