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铃花

    午膳过后太后要歇中觉,一众人也就散了。

    皇后叫了彦卿和梁忆瑾去她宫中,安国侯夫人生怕殷曼易再惹出什么是非,扯着她出宫了。梁忆瑾随意扫视了一圈,没见到魏琬琬的身影。

    皇后住在东边的承恩殿,虽正值午后,但一路沿着太液池走有风从水面刮过来却也凉凉的。一路上皇后都亲切地挽着梁忆瑾的手,态度和婉地同她说些闲话。看得出来皇后并不喜欢殷曼易,但背地里却也没多说一句她的不是。

    彦卿跟在两人身后,有些心不在焉。

    梁忆瑾身上的裙子是临时凑合的,领口有些大,见梁忆瑾有意无意总是用手遮着,到了承恩殿堂皇后便贴心地传了宫中的绣娘来,还亲自陪着梁忆瑾往后殿去。

    皇后对自己的态度让梁忆瑾很是意外,意外之余还有深深的不解。皇后虽没有子嗣,但魏家在朝中的势力,方才席间梁忆瑾也了解了一二。皇后的哥哥也就是魏琬琬的父亲魏文泰是当朝宰相,魏琬琬的哥哥魏隶丞是统领大楚百万军队的大将军王,拥有这样的家世背景,难怪可以同太后分庭抗礼。

    也不是梁忆瑾太敏感,皇后对于殷家人的不屑是挂在脸上的,但这就让她更困惑了。她一个远道而来无依无靠的外族人,凭什么值得皇后对她青睐有加。

    寝殿宽敞又明亮,空气里氤氲着淡淡的花香。皇后大概是偏爱素色,一应的坐垫床饰都是浅浅的蓝色,放在眼下这时节倒也清凉舒心。梁忆瑾换上宫人拿来的燕居寝衣,把脱下来的纱裙给绣娘拿去改领口。

    皇后啜着手中的梅子汤,闲闲道:“小七跟殷郡主的婚事是小时候就定下的,这才只能委屈你做个侧妃。其实就你的才貌和品性,做靖王妃也是绰绰有余的。”

    梁忆瑾笑得谦卑:“皇后娘娘过奖了。”

    “原本今年小七跟郡主也是要成婚的,只是年后皇上的身体就一直不大好,司天监说殷郡主今年犯太岁,命数坎坷,冲撞了皇上,婚事就耽搁下来了。”

    怪不得殷曼易一副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了的样子,原来人家是靖王没过门的王妃。

    皇后笑笑,又道:“不过我看小七与你相处得很好,往后是什么样也不一定呢。”

    这是……打算断了殷曼易的前路?

    笼罩着梁忆瑾心头的迷雾渐渐散去,皇后对自己好原是打算用自己对付殷曼易。皇后不希望彦卿娶殷曼易,梁忆瑾当然明白为什么,但皇后大可以从魏家的姑娘中找个出众的,就殷曼易那骨子刁蛮劲儿,找个比她强点的那简直太容易了,皇后何苦舍近求远跑去渝西把梁忆瑾搬来呢?

    刚刚才清明一些的思绪又乱了。

    皇后一面说一面窥探着梁忆瑾的表情,见她神思的呆呆的,想必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当初向她举荐梁忆瑾的人是魏文泰,说得天花乱坠,她还不以为然,直到见了梁忆瑾,特别是见了今日彦卿对梁忆瑾的态度,她的心算是放进肚子里去了。

    殷家想从彦卿身上下手,门都没有。

    绣娘手脚活干得又快又好,在原来衣裳的领口处密密绣了几针,竟看不出是后头改的。衣裳改好,皇后该说的话也说完了,又笑眯眯地领了梁忆瑾出来。

    隔扇门推开,魏琬琬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正与彦卿对坐着喝茶。见皇后出来,魏琬琬起身行礼,淡淡地叫了一声姑姑。

    皇后的表情明显冷了一瞬,接着勾唇淡笑:“今儿光顾着看新娘子,倒把你给忘了。”

    “方才有些头晕,绕着太液池走了走,想着还未向姑姑道别,便过来了。”魏琬琬说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连嘴唇张合的动作都很小,语调冷冰冰硬邦邦。

    “那正好,”皇后拽着魏琬琬的袖子把她往身边拉了拉,“你再陪我说会儿话,等彦诩那边忙完了,叫他来接你。”

    魏琬琬的眉眼低垂,既没说好也没说好,一脸无欲无求的沉静。

    皇后将一只小巧的白瓷瓶交到梁忆瑾手中,吩咐道:“这是上好的红花膏,回去给小七多揉揉。”

    “多谢母后。”彦卿往梁忆瑾身边走了两步,轻轻将她的手攥住,温然道:“出来了半日,你也累了吧。”

    皇后闻言,唇角漾起一圈好看的笑纹,抬手将梁忆瑾往彦卿身边推了推,笑着:“你们小两口快回去吧,不耽误你们了。”

    “那儿臣先告退了。”彦卿恭谨地施了礼,拉着梁忆瑾离开。

    出了承恩殿堂顺着甬道走了好远,都快出宫门了,彦卿拉着梁忆瑾一直都没松开。但他一路都闷闷的,步子很急,感觉他已经忘了手里还一直拽着一个人呢。

    梁忆瑾感受着两人手心交接处的热汗,滑腻腻的不舒服,她轻轻把手往外抽了抽,彦卿漠然偏头看了看她,这才松了手。

    “殿下,我们不用去拜见贵妃娘娘吗?”梁忆瑾指的是彦卿的生母。

    “不用。”彦卿语气不善,不知憋了什么闷气。

    梁忆瑾算是发现了,他这人虽然看着温和,其实喜怒无常得厉害,前一刻还笑容可掬,后一刻就冷若冰霜。

    他不说话,梁忆瑾也懒得说话。午后本来就困倦,上了马车摇摇晃晃的,很快,梁忆瑾就睁不开眼睛了。

    彦卿正闷着心思想事,突然之间梁忆瑾歪歪斜斜地靠了过来,他下意识伸出胳膊将她环住,冷声道:“醒醒。”

    软软的脸蛋磕在彦卿硬朗的肩膀上,梁忆瑾哼唧一声睁开眼睛,目光幽怨。

    彦卿默然将手从她腰上挪开,梁忆瑾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撞到了他受伤的那只手,忙低头去看:“殿下没事儿吧。”

    彦卿戳着她的额头将人推远些,不耐烦道:“我又不是你,这点伤算什么。”

    梁忆瑾揉揉自己的脸,没好气道:“猛然间撞了一下,是真的有点疼。”

    “娇气。”彦卿见她白皙的脸蛋上还真是碰出了一片红色,皱了皱眉头:“我听说你曾在军中待过?”

    梁忆瑾乖巧地往后挪了挪,好脾气地笑着他:“在军中待过就不能怕疼了?”

    “没见过你这样的。”

    梁忆瑾以退为进,语调又轻又软:“殿下不喜欢娇气的,那我以后就不怕疼了。”

    “啧啧,”彦卿一下子没了脾气,别开脸不看她,转了话题:“明日太子跟太子妃会来。”

    没听见回应,彦卿转头去看,梁忆瑾这才眨眨眼睛低声道:“知道了。”说话的时候腮帮子明显绷劲,咬着牙呢。

    彦卿不解:“你就这么讨厌太子妃?”

    “不是,”梁忆瑾摇头,她知道自己的表情肯定不好看,便随口找了个理由,“就是怕再惹出什么事端来。”

    “太子妃又不是殷曼易,不会不讲道理。”

    这话明显是护着魏琬琬了,梁忆瑾若有所思地望了彦卿一眼,他对魏琬琬的态度也挺耐人寻味的。

    回到王府,彦卿径直往书房去,梁忆瑾远远瞧见有个身穿湖蓝色襦裙的姑娘等在廊下。她悠悠叹了口气,头都大了,不过眼下她还有更要紧的事。

    回到房中,梁忆瑾吩咐芊儿关上房门,叫了杜嬷嬷往里头去。

    “芊儿,把东西拿给杜嬷嬷看看。”

    芊儿从袖间掏出一块湿乎乎的是手帕,里头包裹着的正是打翻在梁忆瑾身上的那碗甜酪的残渣。当时匆忙,芊儿得了梁忆瑾的吩咐匆忙用帕子裹了些,揣了一路,自己的袖子里都淋淋漓漓沾上了黏糊糊的糖水。

    杜嬷嬷双手捧过帕子,仔细地翻了翻,又放至鼻前闻了闻,神色骇然:“翁主可吃这东西了?”

    “我没有。”梁忆瑾也不由得紧张起来,“这里头加了什么?”

    “铃花汁,铃花汁遇醋会生红色,”杜嬷嬷抬头对芊儿道:“你去小厨房拿碗醋来。”

    “我这就去。”芊儿快步跑了出去。

    “这是何人给翁主的吃食?王爷?还是皇后?”杜嬷嬷如临大敌,攥着帕子的手都微微颤抖。

    “嬷嬷放心,不是王爷也不是皇后,”梁忆瑾握住杜嬷嬷的手轻轻拍了两下,扯了扯嘴角:“如果我没猜错,铃花汁会损伤女子躯体,使其难以受孕?”

    “翁主如何得知?”

    梁忆瑾望着杜嬷嬷微微一笑,:“我今日才知道在我之前靖王与安国侯家的郡主,也就是太后的侄孙女有婚约。”

    杜嬷嬷神色一紧:“是太后?”

    “不像,”梁忆瑾摇头,“今日这碗甜酪是长安殿的宫女有意打翻的,如果是太后的吩咐她不敢对我手下留情,所以这药是郡主加进去的。”

    正说着,芊儿急匆匆地回来了。杜嬷嬷将手帕中的残羹悉数倒进芊儿来的醋里,汤水没剩多少,但就是食材上剩下的那点,也让那碗醋立刻变了颜色,暗红色汁水如血般触目惊心刺得梁忆瑾眉心突突直跳。

    “这位郡主还真是狠毒,”杜嬷嬷道,“铃花有活血的奇效,味道甘甜,混在甜酪当中不易被察觉,只是后味腥苦,如鱼胆一般。中原地区不常见,山戎人倒是经常拿它入药。”

    “那翁主今日要是喝了会怎么样?”芊儿脸都白了。

    “腹痛难忍,□□行红,如来月事一般,”杜嬷嬷面色凝重,“但脉象正常,不日即可痊愈,无声无息之间,翁主就再无法生育了。”

    “啊?”芊儿倒抽了一口凉气。

    梁忆瑾反而笑了,她靠在贵妃榻上,声音轻飘飘的:“何苦呢,哪里还用得着她们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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