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治二十六年,大楚国都,上京城外。
马车外锣鼓喧天,人声鼎沸,夹道的百姓熙熙攘攘,都想一睹传闻中渝西翁主绝美的姿容。
“好热闹啊。”芊儿捂着耳朵,惊喜不已。原本担心自家翁主远道而来,又因着之前闹性子拒绝和亲会受冷遇,没想到竟会受到这样礼待。
梁忆瑾也没想到,她挑起窗幔刚想看看外头的情景,就这么虚虚晃了一下就引得人群中一阵欢呼,吓得她又缩了回来。
“大楚的人这么好客?”梁忆瑾看向芊儿,惊魂甫定,“你听到刚才那声音了吗?”
“奴婢听到了。”
就是因为听到那阵欢呼声,芊儿才又忙着替梁忆瑾整理妆容,生怕哪里出了纰漏,叫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了丑。
“你说,他们靖王会不会是个丑八怪啊?”梁忆瑾有些担心,“要不然怎么娶个侧妃这百姓们就能高兴成这样?”
芊儿笑着将印了口脂的红纸递给梁忆瑾,叫她再抿抿嘴唇,一面道:“怎么会,都说上京城里贵家小姐个个都想嫁入靖王府呢,这要是个丑八怪,还会有人上赶着要嫁?”
“说的也是。”梁忆瑾点点头,但心里还是觉得不对劲,大楚国力强盛,中原霸主,犯不着讨好她呀。
没容得梁忆瑾多想,外头突然炸起震天的他鞭炮声,紧接着是内监尖细的嗓音拖着长调:吉时到——
两人也顾不上再说其他,梁忆瑾接过芊儿递来的绛纱团扇遮面,由芊儿扶着下了马车。近十日的舟车劳顿没让梁忆瑾染上半分疲惫和不堪,红色喜服完美地贴合在她玲珑的身形上,裙尾曳地,翩然若仙。
朝阳五凤挂珠钗垂下的流苏随人晃动,特别是坠至眉心的那颗红宝石,在阳光下发出夺目的光。
梁忆瑾刚一露面,周围等候多时的大楚百姓卯足了劲又是抚掌又是喝彩,一个个兴奋至极,相较而言,新郎官倒是最淡定的了。
彦卿等在距马车一步之遥的地方,眉目温然,是一贯平和的脸色。只是他平日喜欢着素色的衣衫,今日这一身的红色,衬得他肤色如玉,风姿卓著之外更多添了几分魅惑。
隔着团扇,影影绰绰的,梁忆瑾又不好一直盯着彦卿细看,匆匆扫过一眼,只是觉得这人眼熟,却又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
这一走神,上轿的时候就被长长的裙摆勾了一下,险些不稳,好在一只有力的大手及时握住她的手臂,将人往里送了送。
异样的酥麻感自手腕处传来,梁忆瑾忍不住侧首望了彦卿一眼。
“当心。”他低笑一声。
他这一笑,好像在嘲弄梁忆瑾不够矜持,梁忆瑾表情讪讪将自己的胳膊抽了回来,捏起裙摆小心翼翼地在轿中坐下,仪态端庄好似一只骄傲的孔雀。
彦卿又多看她两眼,这才转身上马。
眼前红色的帷幔落下,梁忆瑾随之松了口气,坐姿也不像方才那样拘着。她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腕,回忆着刚才脑海中一闪而过的朦胧的画面,胸口传来沉闷的窒息感。
她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彦卿呢?
从城郭至靖王府一路都有百姓相迎,鞭炮锣鼓声更是一刻未歇,梁忆瑾虽然不懂大楚风俗,但毕竟也是渝西国翁主,也不算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可这样的阵仗还是叫她心中隐隐不安。
喜轿落地,梁忆瑾才迈出一只脚,又触电般吓得缩了回来。
地上竟然铺的是红绸!材质上佳,泛着粼粼波光,纵然养尊处优多年,以红绸为毯未免也太过奢靡!
“没关系的,”见她迟疑,彦卿上前将牵红一端交到梁忆瑾手中,又轻声重复了一遍:“没关系的。”
绛纱团扇之外彦卿的背影朦朦胧胧,如一团火光。他的声音温润沉稳,让人心安。
梁忆瑾稳了心神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彦卿的父皇文治帝,母妃温氏两人均健在,高堂之上端坐的却只有魏皇后一人。
魏皇后的脸上挂着雍容的笑意,她身侧站着的是正式当朝太子,彦诩。
仅仅一眼,耳畔的欢声笑语霎时间化作一片寂静,就是他,他血洗梁洲,攻入皇城,连三岁幼童都不曾放过。梁忆瑾咬住下唇,控制着不让自己看彦诩那张恶魔般的面孔。
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
滴答,一滴清亮的眼泪从团扇后滚落,打在红色的跪垫上。
彦卿微微一愣,继而蹙起眉头,怎么哭了?
想起上一世彦诩在渝西犯下的罪孽,梁忆瑾将嘴唇都咬得破了皮还是没能忍住,她低着头,浓密蜷曲的眼睫上也挂着泪珠,扫过遮面的团扇,又勾出两道浅浅的泪痕来。
彦卿望着那两道泪痕,心口像被人剜了一刀。
他不是没见过女人哭,姐姐妹妹那么多总有几个哭包,长大后风月场间的女人受了冷遇,谁还不会个梨花带雨、泫然欲泣招人疼爱的花招,但彦卿从未动容,甚至觉得做作厌烦。
可梁忆瑾的哭是那样隐忍,瘦削的肩背崩得直直的,是使足了力气却又无可奈何落下的眼泪。
嫁给自己就这么委屈?心疼之余又有些恼火。
“礼成——”
内监细细的嗓音让彦卿收回了神思,他又看了梁忆瑾一眼,轻扯手中的牵红往新房去。
游廊上仍是铺着红绸,屋檐下两排看不到尽头的红纱灯如飞云彩霞,一路蜿蜒。
到了新房门口梁忆瑾又不敢动了。
她是侧妃,按理说也该住到偏殿去,怎么就直接登堂入室往正殿里来了。
彦卿还憋着不痛快呢,也没像之前那样温声安慰她,只是手下用力一扯把红绸另一端的梁忆瑾差点拽趴下,一个踉跄就撞到了他身上。彦卿伸手稳住她的腰身,能感受到从团扇后射出来的两道带着怨气目光。
见梁忆瑾恼了,彦卿反而唇角微勾,搭在她腰上的手就再也没拿下来,扶着她往榻上坐下。
新房之中只留了伺候嬷嬷,还有几位儿女双全的女眷,由她们来为两位新人撒帐,讨个好彩头。这些妇人对视一眼,抿着笑意。都是过来人,也深知甭管本性如何,洞房之中这男人都得演一晚上的体贴的温柔,只是眼前靖王对侧王妃的关照可真不像是演出来的。
新人坐定,先行却扇之礼。
一路上揣着这只扇子,梁忆瑾早都想放下了,也没为难彦卿,直接替他把却扇诗省了,轻轻将面前的团扇移开,低垂着眼眸不看人。
梁忆瑾的美貌是出了名的,可即便如此,在她拿开扇子的瞬间,屋内还是起了一阵低低的惊呼。她肤色细腻白皙,红唇像沾了露珠花瓣,又密又长的眼睫轻轻抖动,如羽毛一般在人心头掠过。
男人的虚荣心有时候来的连自己都意外,听到周围人的反应,彦卿勾了勾唇角,很是满足。但这满足只有一瞬,因为在他伸手接过扇子的瞬间,他注意到梁忆瑾唇上未干的血迹。
心里那点得意的小火苗瞬间就被兜头浇灭了。
彦卿可是习惯了被女人捧着追着恭维着的,且不说他年纪轻轻就封了亲王,光是那张脸,上京城里未出阁的姑娘们闺房中搜一遍,有一个算一个,谁私下里没藏着一两张靖王的画像,怎么跟他成亲就能让梁忆瑾委屈成这样?
两人坐在榻上,心思各异。
这时撒帐歌起,女眷们将五色花果朝着一对新人撒下,按理说新婚夫妇该以衣裾盛之,得果多,得子多。彦卿才懒得凑这份热闹,端坐着没动,梁忆瑾瞥他一眼,也跟着没动。
撒了帐,喜娘端了合卺酒来,这合卺之酒必是苦酒,夫妻共饮象征合二为一,同甘共苦、患难与共。
梁忆瑾嘴唇有伤,刚抿了一口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彦卿瞧见,心里暗爽:活该!
洞房礼成,喜娘和观礼的女眷们退下,彦卿也该去前头招待宾客了。
临出门前,他还是不死心从袖间掏出手帕递过去,冷着声音道:“擦擦,既然这么委屈,当初……”
当初就再多坚持两天,把自己饿死算了。
但彦卿的话没说完,生生被吓了回去。
梁忆瑾抬头,第一次看清了夫君的长相,骤然之间,瞳孔急速收缩。她颤抖着将手帕连同彦卿的手一起攥住,整张脸血色失尽,眼底又漫出泪来。
彦卿噎住,下意识抽胳膊,竟被梁忆瑾箍得死死的,他拧起眉头,不解地看向情绪失控的美人。
她抓着彦卿的手,力气极大,那姿态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指甲陷入皮肉之中,彦卿都能觉出痛来。
“是你啊,”梁忆瑾颤抖着开口,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是你啊。”
彦卿不解又十足警觉,反问:“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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