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鹭洲的话,不咸不淡,却叫晴若略有诧异。
——韦鹭洲竟也想过向她提亲?
他已位极人臣,何须再讨个四大贵姓的女儿来巩固权势?且偏偏还是素来交恶的郁氏,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晴若低身道:“既都是过去之事,那便请王爷不要再提。”
韦鹭洲摩挲着扇面,道:“晴若小姐,就算本王不肯提,但太子殿下却未必肯放下。”他微挑眉,眼底一丝玩味,恍如见识了什么趣闻,“不仅如此,你那个弟弟,好似也对你有着非分之想呐。”
“请王爷慎言。”她有些恼了,严肃道,“天涯与我乃是嫡亲姐弟。王爷怎可如此说笑?”
“嫡亲姐弟?”韦鹭洲慢慢后撤一步,以深邃眸光打量晴若形貌。他的视线,好似将她身体的每一寸都贴着勾勒一遍,赤/裸裸地除尽了衣衫似的,“晴若小姐,那郁天涯与你兄妹几个可是生的半分都不像。”
听韦鹭洲这么说,晴若心中微微一寒。
莫非,韦鹭洲知道郁天涯的身份底细?
不——恐怕是他随口乱说罢了。
“他与我同父异母,自然不像。”晴若蹙眉道,“王爷,您到底想要做什么?为何要提这种无稽之言?”
韦鹭洲收拢了扇面,慢悠悠道:“本王闲来无事时,只爱做一件事,那便是搅乱一池静水。太过平静的湖面,无波无浪的,难免无聊。若是有人丢了块石子儿进去,那才叫有趣。”
“王爷若是爱戏水,去湖边自个儿玩弄便是。我郁家的池波,与王爷又有何干系呢?”晴若说。
“你外表瞧着斯斯文文的,怎么对本王说话如此不客气。”韦鹭洲叹了一声,道,“晴若,想来你是不记得我们少时的交情了。”
“王爷说笑了,统共放了那么三四回的纸鸢,还算不上什么交情。”晴若柔笑道。
“看来,晴若小姐是当真记不得了。”韦鹭洲摇摇头,缓缓从袖中摸出一件物什,递到了晴若面前,道,“本王原想着,四年过去了,这回太子殿下总该死心了;本王上门求娶,理应是一帆风顺。结果到那裴璧云半路杀出来碍事,硬生生耽搁了本王的事儿。…你瞧瞧,还认不认得这个?”
晴若定睛一看,发现韦鹭洲掌心所托,乃是一枚蜻蜓形状的的发插子,上头的琉彩都褪了色,显然是许多年前的旧物了。
“这…”晴若思索了一下,道,“这是我少时送给韦家三小姐的生辰礼物。自她离京到外祖家去了,我便再没怎么见过她。王爷,它怎会在您手上?”
韦鹭洲合起掌心,气定神闲:“韦家三小姐,就是本王。”
韦家三小姐,就是本王。
就是本王。
本王。
王。
郁晴若揉了揉眉心,笑道:“瞧我困糊涂了,竟做起梦来。还是早点回屋子里去,好好休息一阵。”
“晴若小姐,你可不是在做梦。”韦鹭洲在她面前晃晃手掌,勾着唇角,兴味十足地笑,“你当年不是好奇,本王的三妹为何与本王生的一个模样?不是好奇,本王与三妹为何轮流寄住外祖家?”
郁晴若:……
她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思绪百转千回,只化作一句话:这肃间王定是在说混话欺她玩儿。
五六岁时玩在一道的韦家的三小姐,是那样娇滴滴、纤柔柔、白生生,整个人绵软娇俏得似朵桃花,一眨纤长眼睫,便好似满天星子都落下来一般,惹人怜爱得很。
再看看面前的肃间王,身量高大笔挺、容貌俊冶无双,似笑非笑里带一缕慵意,气质便如那开至荼蘼、争相怒放的华美花轮,妖冶而华贵。
韦三小姐怎么可能是韦鹭洲?
“本王少时被大师批了一命。那大师说我命中必有一劫,会颠倒死神、万路皆绝,须得在人前男扮女装直至十二岁,方可显露原本容貌。”韦鹭洲唇角笑意愈深,道,“整个京城里,除了韦家人与太子殿下,可是只有你知道这件事了。”
郁晴若抿紧唇,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个冲击。
少时,她还与韦三小姐拉过小手、摸过小脸;你给我别簪子,我替你戴珠花。虽关系不是那么的熟,可也是一道读过书、练过琴的。关系最好时,韦三小姐身子不适,晴若还领她回自己闺房,照料了她一下午。
她一时间不太能面对韦鹭洲了。
“这…”晴若以袖掩唇,轻声道,“就算王爷这么说……倘若说实话,我与韦三小姐,也不过是数面之缘,不算熟悉。”说罢,她微微后退一步,淡笑道,“这等密事,如晴若这般的外人本不该涉及。还望王爷日后莫要抬爱晴若,别再无意间说漏了。”
——不要再说这件事了,她接受不了。
恰在此时,在小径上与郁天涯说话的陛下也离去了。天涯朝四周喊道:“姐姐,你还在吗?我们骑马去。”
晴若现在已是没什么心思骑马了,但她不忍拂逆天涯的兴致,便走出竹林,应道:“我在这里。”说罢了,她回头一看,韦鹭洲还藏身竹林间,并未有现身之意。
天涯卷着袖口,走过来说:“方才陛下来了,也不知他想说些什么,问了问我今年多大,母亲如何,在哪儿长大,然后就走了。真是奇怪。”
晴若笑说:“嗯。”
天涯瞄她一眼,发觉她虽笑容温柔依旧,眼底却有几缕忧虑,显见是有什么心事。于是天涯道:“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既然不开心,那便不要勉强自己与我骑马了,回去好好睡一觉?”
晴若摇摇头,说:“我并无心事。”
天涯道:“你分明有心事,你瞧你眉心是打了结的。”
晴若下意识地摸了摸眉心,依旧说:“都出门来了,若是不去骑马,岂不可惜?不必顾忌我,痛快骑马去吧。”
她这么一说,天涯便蹙眉道:“还是回去休息吧。被这么一耽搁,父亲、母亲指不准什么时候便回来了。”说罢,他便捉了晴若的手,固执地带她走回家门。
待送晴若回了屋里,郁天涯重折返回院前的那片翠竹林里。
夜风飒飒,明月照彻幽篁。郁天涯行至翠竹林前,目光笔直盯视着幢幢的林间阴影:“是谁在那里?出来吧。与其偷听,不如出来与我光明正大地说上几句。”
娑娑脚步声响起,韦鹭洲轻晃着折扇,踏着悠悠步履走了出来。月色下,他面容华贵,似经万千打磨砥砺的美玉,泛开滟滟之波。
“怎么又是你?”郁天涯看到韦鹭洲,神色便阴冷下来,“你和姐姐说了什么?竟让姐姐这样不开心。”
“也没说什么,不过是小小帮了你一把。”韦鹭洲笑道,嗓音沉沉,“我只是告诉你晴若小姐,你与她未必是真姐弟。如此一来,你是不是当感谢我?”
郁天涯微微攥紧拳头,喉结一滚,抬起的眸光冷锐如刀锋:“我的事,无需你插手。”
瞧见他这副模样,韦鹭洲轻啧一声,道:“你在晴若面前,便好似一只摇尾乞怜的狗;可到了我面前,却是一副磨牙切齿的恶狼样子。如果晴若知道你有两幅面孔,她会对你生出惧意吧?”
郁天涯闻言,表情愈发凶冽。
韦鹭洲见他神态,笑说:“虽是只狼,但却稚嫩了些。得有人好好教导一番,才能成大器。”
“不用你多管闲事。”天涯很不客气地讥讽笑说,“你若再靠近姐姐,别怪我不客气。”
“哦?”韦鹭洲瞧着他,忽露出一抹玩味面色。
这郁天涯,似乎是枚能溅起飞波无数的石子。若是好生教导,便能令池波摇曳不停了。
……也好。如此,世事便会有趣些。
自己与宁重华,已是争了五六年了,谁也没能讨得好处。从前棋逢对手的角逐,如今日渐死水无波。多扔块石子儿进来,兴许是个不错的主意。
安静了片刻,韦鹭洲微敛眸,缓缓道,“天涯,若你想知道你的身世,便在回京之后,亲自到肃间王府来。”
“什么?”天涯怔了一下,旋即低吼道,“我不会中你的计。你对姐姐图谋不轨,一定是在耍什么鬼把戏,我不会让你得逞!”
“你自己斟酌便是。”韦鹭洲不恼,收了折扇,自如地朝外踏去。
“我不会去的!”郁天涯对他的背影喊道。
韦鹭洲没有回头,很快便消失在了小径的尽头。
郁天涯站在原地,拳头攥紧又松开,眉心渐渐攀上一层寒意。
——这肃间王说的什么胡话?他郁天涯的身世,连郁家都调查不出来,肃间王又能知道些什么?恐怕是打着幌子将他骗上门去,伺机欺负姐姐。
现下最重要的事儿,是赶紧安抚姐姐。若是姐姐在此刻便得知他们两人并非姐弟,那事情的结局就可以想象了——
“天涯!你不是我弟弟!你现在是外男了!我们郁家女儿,不可以见外男!你出去吧!”郁晴若在他面前关上了一百零八扇大门,冷酷无情地说,“你这辈子都别想见到我了!”
想象结束,郁天涯倒吸一口冷气,连忙冲回了晴若的屋前,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晴若来应门,半敞门扇,探出脑袋,说道:“天涯?”
“姐姐,”天涯有些紧张,小声说,“你别信了肃间王那挑拨离间的鬼话。我…我是你弟!我是你弟啊!”
晴若略诧一下,旋即,便摸了摸他的头顶,笑盈盈道:“我知道呀。我们是亲姐弟。我当然不会信他。”
她的面容,如粉雪新降,盈盈动人。眸间的暖意,似可驱散万千寒霜暮雪。
郁天涯舒了一口气。
在舒一口气的同时,他心底却是欲哭无泪:啊……姐姐,我不是你弟,我不是你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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