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王洛衍琨奉召回盛安侍疾。
侍一个非他生母的太妃的疾。
盛安的官员们心里什么都明白, 却缄口不提, 只称安南王一个孝字。
史书记载, 楚高祖皇帝洛楚临反,是因为前朝哀帝宠幸佞臣, 沉迷美色, 挥霍无度, 昏庸误国。
然而实际却是因为哀帝之父临终之前放心不下, 设计陷害了当时的异姓王, 洛楚临之父,才生了仇恨。
但哀帝终究心软, 即位后没有趁机收回封地,而是放洛楚临回去继承了王位, 于是留下了祸患。
当时的洛楚临因着明桑嫁与他人,心灰意冷, 便已早早娶了安家的小姐, 遂一并回了封地。
安家的小姐却不能生育,便送上了通房丫鬟,通房丫鬟一夜命中,生下了个儿子,没几年便去了。
留下的这个儿子就是洛衍琨,洛衍琨八岁那年就开始在军营里混着长大,十一二岁便能上阵, 十四岁那年便随军攻占了盛安。
而那一年, 洛衍书才将将出生。
所以尽管在洛衍书七岁那年就被立为储君, 但是朝廷上拥立洛衍琨的势力从来没有消失过。
更多人愿意相信在这一场权力的博弈中,从军营里摸爬滚打成长起来再在政治场上汲汲营营多年的庶长子胜算远远高于那深宫中娇气矜贵不知事的嫡长子。
比如兵部尚书王凡全。
王凡全身为朝廷二品兵部尚书,手握武官调动和粮草拨给的重权,是安南王谋反的重要助力。当年左言掺安南王强征强纳,藏兵藏粮时,也是王凡全在朝廷上斡旋,一举把左家打成反楚复越的逆臣。
这么个人,你不动他,实在碍事。寻个正经事动他,朝廷上劝谏阻拦之人又数不胜数。强收拾了他,更是会逼得安南王早日反。
是以当时只能假装是将安太妃的那碗加了些许烈药的百合银耳汤赐给了他,然后让宫人引导王夫人撞破丑事,闹了那么一出,查起来,左右也是自家人害了他自家人,不是他洛衍书蓄意陷害,继而又让绿枝红叶两人去盛安府尹处告了一状,落实了他的罪名。
都是些说出去惹人笑话的丑事,却闹得满城风雨,再扣上一顶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强占民男的帽子,众口铄金,也就顺理成章地降了他的职,将他从兵部核心摘出去一段日子,才能安排上洛衍书自己的势力。
一切巧都巧在当日李淄羡带洛摇光逛对了窑子。
东苑正殿上,洛衍书坐在正座,洛衍琨和洛摇光一左一右在上座坐下了。
三人之前的气场有些许微妙。
洛衍书先开了口:“王兄此番刚离盛安便又急急赶了回来,当真是车马劳顿,甚是辛劳啊。”
洛衍琨笑了笑:“为人子女,自是应当的。太妃养育我多年,她无亲子,小王便是她的亲子。”
洛摇光细细打量着洛衍琨,洛衍琨长了洛衍书十四岁,如今已过三十,又在战场上磨砺过,因此身上肃杀之气更甚。眉眼间与洛衍书有五六分相似,皆随了先帝的狭长深邃,却比洛衍书生得硬朗了许多,但神态间总有种沉沉的阴郁。
所谓相由心生,这般面相看上去就不是好相与的,多疑且有反骨。
可能这是洛家男子的通病。
洛衍书又笑了笑:“王兄仁孝至极,朕甚是钦佩。”
“陛下谬赞了,传闻陛下甚是敬重长公主,此番仁孝,小王自愧不如啊。”
嗯……洛衍书对自己是孝顺……这话哪里听着怪怪的?
说着洛衍琨朝正在神游的摇光问道:“是吧,长公主殿下?”
“嗯嗯,陛下与王爷都是极仁孝之人,此乃我天家幸事啊。”
洛衍书黑了黑脸,这个洛摇光,此时还占他的便宜,回头定要把她皇姐这顶帽子给她摘下来。
“王兄此次打算在盛安逗留至何时?”
“直至太妃病好。”洛衍琨立马又接了一句,“当然,若陛下有何旨意,小王随时听从差遣。”
“既然如此,那王兄就安心在盛安待着吧,也莫要再四处奔波了,不然朕这个做弟弟的也甚是心疼。”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朕这都城是你安南王的后花园吗?此次来了盛安,便让你走不得。
洛衍书呷了一口茶似是漫不经心。
洛衍琨自是听明白了他言外之意,却不大在意,他此番既然自己要来,便是心中有了胜算,也呷了口茶,状似不在意地问道:“小王听闻那兵部尚书王凡全受了陛下重责,却不知是犯了何事惹了圣怒?”
“说来也不过是些丑事,但是闹得文武百官都知晓了,朕不罚他不足以平民怒,显得朕徇私,所以略施惩戒,待风头过去了,自然会官复原职的,王兄不必担心。”
“小王有甚可担心的?陛下行事公正英明,那等子伪君子,自该严惩才是,也是陛下仁厚,若换了小王,他王凡全此刻已是庶民了。”
洛衍书闻言心里暗笑了笑,若朕真把那王凡全贬为庶民,你安南王此刻怕不是已经掀了这清凉山了。
“如今天色也不早了,王兄一路赶来也应当疲乏了,不若去探望探望安太妃,然后好好歇息歇息吧,你我兄弟二人,还有的是机会谈心。”
“既然如此。那小王先行告退了。”
听两个腹黑怪打了半天官腔昏昏欲睡神游已久的洛摇光忙也跟着说道:“那本宫也先告退了。”
不料洛衍书偏不随她意:“皇姐请留步。”
待得安南王走了后,洛衍书才神色郁郁,语气不善地开了口:“以后不准再说朕敬重你是孝道了,你不过比朕大了一个时辰,扮的哪门子长姐,孝的哪门子顺?”
“那应当如何说?”洛摇光觉得心下无语,就这么点小事他也能别扭成这样。
“朕这是宠你,明白吗?宠你。”洛衍书一脸严肃,神色极为认真地看着她。
洛摇光只觉脸上开始发烫,有些挂不住,尴尬地咳了咳:“咳咳,陛下啊,宠这个字不是这么用的啊,宠这个字是用在您以后的皇后嫔妃身上的呀,不妥不妥,不得体。”
“朕当然知晓,所以朕才说这是宠。”洛衍书一脸理所应当,“朕以为这妥当得很,得体得很。”
“您开心就好。”洛摇光放弃了挣扎,觉得自己还是少说为妙,不然指不定这邪不楞的小皇帝还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呢。
“哦,还有。”洛衍书却似乎并不打算就此作罢,“朕命人连夜从宫里珍品库挑了一百只簪子钗子,晚上便送到你的住所,如果不喜欢便说,朕重新给你打一百只。那些个木头的,就不要带了,一点也不好看。”
......
洛摇光觉得自己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小心眼的人,若有朝一日大楚的国库空虚了,靠国君产醋销售也可以维持生计。
是夜,一百个首饰盒陆陆续续地送到了西苑,声势极为浩大,羡煞了众位官家女子,毕竟哪个女子不爱珍巧精美的首饰,况且这背后还是天下至尊之人莫大的荣宠。
内务总管看着这些金贵的物件一件一件往外掏,心痛地提醒到败家子小皇帝:“陛下呀,小人知晓你敬重长公主,但是此番是不是也太隆重了些,要不咱留点家底以后给各位娘娘?”
洛衍书白了他一眼:“用不着留,还有,罚一个月奉银。”然后转身走了。
内务总管含泪应下,却一头雾水,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小橙子路过他时幽幽叹了口气,留下一句:“以后切莫提敬重二字。”
洛摇光坐在院子里,看着玲珑和红豆一件一件清点那些簪子,每一样皆精致唯美,巧夺天工,无一不是珍品,没有女儿家会不喜欢。
但看了许久,最终她还是取出了那支梅花木簪戴上发髻。
有些时候,有的人他不会明白那些声势浩大的荣宠到底还是比不上这世间独一份的淳朴心意。
洛衍书从小没受过苦楚,纵然皇家的成长环境让他心有城府,攻于算计,但是他习惯了喜欢的便能得到,于情之一事并无经验,所以他的爱意太隆重太霸道,根本不考虑她是否承受得起。
此番种种,如此招摇,只会让她成为众人的靶子。
只是那时的洛摇光还不明白,这就是洛衍书的性子,他欢喜一个人,便要给她天下最好的,他欢喜一个人,便自当会用全力去护住她。
所谓低调行事,委屈求全,他洛衍书从来不稀罕,只要他愿意,他便不会让她受一点委屈,有一点不如人。
若佛挡,便杀佛,若神挡,便杀神,那些洛摇光所忌惮的危险,他洛衍书自会一一除去。
这天下,只有他洛衍书可以给她一切。
洛摇光看着哄哄闹闹的院子,摇摇头,叹了口气,回到了自己房间。
一进门,只见桌上已经躺着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
子时三刻,后山竹林,琨候之。
夏天快过去了,秋意将至,这风也要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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