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太妃听到这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震了一震, 世间竟有如此粗鄙凶悍的妇人。
洛摇光相比之下就淡定多了,毕竟如果她的丈夫是王凡全那副德性,她也会提刀剁吧剁吧了那啥。
王凡全这个人吧, 和盛安其他的官员有些不大一样,他既不是前朝旧臣,也不是新朝权贵,他是趁着改朝换代的乱子从底层爬起来的。
初初他家境贫困,大抵就是那种家徒四壁, 父亡母病,娶不起媳妇儿上不起学的那种贫困。一般来说这种爱读书的贫困户都会遇到一个勤俭持家能干利落供他上学的媳妇儿, 然后飞黄腾达,飞黄腾达之后要么就是陈世美之流,要么就是宋弘之辈。
可是这王凡全都不是。
他年轻时确实是被村口磨刀匠的女儿看上了, 磨刀匠家有几亩祖传良田, 也就招他入了赘。但是大婚时让他发了血誓, 一生一世只娶他夫人一个,只能有他夫人一个女人,若是有违背,便断子绝孙断头绝命不得好死。
可惜那王凡全考了好几年才赶在前朝末年考了了个同进士,去了县衙当了个典史。典史当了好几年, 同科都升了县丞县令, 他还是个典史。
结果很快, 楚王洛楚临造反了, 他任职的地儿恰恰首当其冲被拿下了,眼看典史都要没得当了,他转身就投入了楚军的怀抱,在洛衍琨手下当了个七品统军长史,跟着他南征北战,倒也立下不少功劳。
大楚立国后就入了兵部任职,凭借着多年仰人鼻息的圆滑和造反时积累的本事,以及安南王的一手提携,他一步一步爬到了正二品兵部尚书的位置,是安南王的重要心腹。
男人一旦有权有势之后,看着自己的糟糠之妻,总觉得如姬妾貌美温柔柔情蜜意,也不如别家的夫人贤良淑德知书达礼。可是他偏偏又是个迷信的,老惦记着自己发的血誓,而且家里每天都是磨刀霍霍之声,听得他心惊胆战。
于是呢,色到深处便是智,女人我不能碰,男人总行了吧?尝了几番滋味后竟沉沦其中不可自拔。
常年流连于小倌馆,只欺他妻子一家老实没文化不知事,不休妻不纳妾,还博了一个有情有义不离不弃的名声。
可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自己不做人鬼总会敲上门。
洛摇光不过是帮忙给鬼指了指路而已。
想到这儿洛摇光开口道:“既有妇人闹事,太妃与本宫便前去看看吧,不然闹大了,没得丢了朝廷的脸面。”
安太妃此时却想起了那碗银耳汤,心下有些不安,也想去看看情况,遂点点头答应了。
走近一看,简直哎呀妈呀我去,这王大人怎么看上去惨兮兮的。
花白头发凌乱得很,衣服被撕扯得狼狈不堪,脖子上还有几道抓痕,看着就疼,躲在几个同僚身后是不是探出头怒气冲冲道:“粗鄙!无知!凶残!你你你你别过来!”
另一边一个五六十岁左右体型外丰满的妇人,被一众丫鬟妈妈拦着拽着,手持一把磨得锃光瓦亮的菜刀,愤怒地吼道:“王凡全你个臭不要脸的老东西!老娘不过去!你给老娘滚过来!”
不愧是磨刀匠家的女儿,这刀磨得就是亮。
洛摇光还想看会儿戏,安太妃却受不了了,出声呵斥道:“皇家行宫,天子脚下,你们竟敢在此持凶喧闹,成何体统!”
那王夫人一看来了两个模样打扮尊贵的女性,看上去是能说上话的样子,寻思着女人总能体谅女人,于是把刀一扔,往地上一跪,嚎哭道:“两位贵人替老身做主啊,老身跟了这姓王的大半辈子了,供他读书,升官发财,生儿育女,结果这个老不要脸的一大把年纪了居然光天化日和一个男的做那龌龊事!”
洛摇光这才注意到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王凡全当了这么多年大官,为人一向圆滑,何时这么丢脸过,忙从几位同僚中挤出一个脑袋大声斥道:“你这妇人,休要乱说!我不过让阿平给我磨墨写字而已,你休得说那些胡言乱语,也不害臊!”
“我不害臊?到底是谁不害臊!磨墨写字?别人写字都是往纸上写,你们俩那笔杆儿是往哪放的?我说出来都嫌恶心丢人!”
市井妇人,又没有婆婆立规矩,又没有小妾斗法争宠,泼辣无脑,不过不多难为小书童,只提刀砍渣男,就冲这点洛摇光觉得现代许多抓三原配可以学一学。
不过安太妃可不这么觉得,她怒斥道:“住嘴!你当这是哪儿呢?说得那些腌臜话?回头惊扰了陛下,只一个脏污圣听就可以治你的罪!还不速速滚回去关上门别出来丢人现眼!”
洛摇光也顺势说道:“王大人为人向来正派,这么多年通房妾室都没纳一个,想必必然有误会,王夫人与王大人好好心平气和谈一谈,切莫让旁人看了笑话。”
王凡全感激地看了洛摇光一眼,不愧是战友啊,不枉他忍痛把绿枝红叶让给她啊,关键时候还是靠得住的。
他今个儿也是莫名其妙,虽然自己是好男风,但是也不是那□□熏心无节制的人,偏偏今天早上跟着了火似的,就是忍不住,便忍不住撩拨了阿平一番,却恰好被夫人撞见。
他收了阿平这几年,一向小心谨慎,从未出过岔子,露过马脚,偏偏今个儿就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出了丑,还偏偏摊上这么个不识大体的蠢婆娘!
此时此刻他也就顺着洛摇光递的台阶下了:“正如长公主所说,都是误会呀,夫人我们进屋好好谈谈吧,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为夫的品性吗?”
话音刚落,就有小太监过来传话道:“传圣上口谕,召兵部尚书王大人觐见。”
这不是早上才见过了吗,难道是这番吵闹惊扰了陛下?
“敢问公公,陛下所召何事啊?”
“盛安府尹接到状纸,指控王大人强占民男。”
……
场面突然安静。
然后一道凄厉的吼声划破天际。
“王凡全你这个杀千刀的,老娘今天非剁了你不可!”
“王夫人冷静啊!王夫人你怎么身上还有把菜刀呢?!王大人快跑啊!”
东苑正殿里。
王凡全瞟了瞟跪在旁边的绿枝红叶,又抬头看了看盯着自己的长公主殿下。
心里哀叹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到底是牺牲自己还是出卖长公主殿下呢?牺牲自己没有好果子吃,出卖长公主殿下回头还是没有好果子吃。
洛衍书捧着讼状细细看了一遍,抬眼问道:“王大人,你可有何解释吗?”
“臣,冤枉啊!”不管了,官场多年,必备法则之一就是但凡皇上问罪的时候,先喊冤枉,总是没错的。
“哦?你倒是说说哪里冤枉了?”
王凡全指着绿枝红叶说道:“他两人是小倌馆的男娼,算不得民男啊!”
洛衍书抖了抖讼纸:“这上面明明白白写着,这两人虽卖艺为生,却是良家子,既不是奴籍也不是娼籍,如何就算不得民男了?”
“这……”王凡全一时哑然,这小倌馆的小倌,怎可能是良民籍?
洛摇光却心下了然,天子要他们是什么籍贯,他们就可以是什么籍贯,只要乐意,戏子封王的也不是没有。
王凡全却哪里知道这是洛摇光当日在细腰馆就埋下的绊子,如今加了天子助力,使起来愈发得心应手。
洛衍书继续说道:“这状纸上说这两位民男本是良籍,因生计所迫才被卖去那细腰馆卖艺,签的卖身契,却不是入了娼籍。但是前些日子有人在细腰馆寻衅挑事,要强占这两人,这两人不从,那人便花了重金强买了下来,让人硬绑了他们两个,私藏在别院里。”
顿了顿,看了看王凡全,接着说道:“这别院恰就在王大人的名下,那一日在细腰馆的也确实是王大人,那老鸨和小倌们的供词都在这儿,白纸黑字,王大人可有何解释啊?”
王凡全心里委屈,想强占他俩的是他没错,买了他俩的是他没错,把他俩藏在别院里的也是他没错,可是自己强占未遂那长公主就来了,后来买下来藏好也是给长公主准备的呀。
自己那日因着长公主的吩咐特意威逼利诱了在场的众人切莫透露长公主的行踪,只是没想到那群人嘴巴如此严实,如今倒好,全成了指认自己的证据了。
“误会呀,陛下,这其中都是误会。微臣不过是见这两人技艺颇精,想送入宫中乐坊司,平日里给陛下殿下还有诸位娘娘解解乏罢了。”
“哼,你一个兵部尚书,何时操心起内务府的事来了?你是嫌平日里公务太少是不是?”洛衍书冷眼瞧着,根本没有得过且过的意思,“你且听听这二位的说辞。”
绿枝和红叶磕了个头:“禀陛下,我们二人签的虽是卖身契,但上面明明白白写着是卖身为乐师,并不是那伺候人的行当。可是王大人每日里来细腰馆,总会枉顾我二人本意,动手动脚,那日更是要强占身子,我二人抵死不从,方才作罢。王大人却不甘心,硬是把我二人从那细腰馆里强买了过来,囚在一处院子里,亏得送饭的妈妈不忍心,偷偷将我二人放了出来,如今才能够得见天颜,申诉冤屈。”
这二人说的话确实也不假,起码八成都是真的,独独漏了长公主那一环,他欲分辩却不知从何分辩。
“本宫觉着,陛下不应当相信这二人一面之词,王大人为官多年,何至于行事如此不知分寸?一个差错,便是丢了官位名声,且王大人惧内,陛下你也是知道的,他是哪儿来的胆子如此行事呢?”洛摇光幽幽开口道,瞟了一眼王凡全,“你说是吧,王大人?”
王凡全一下便听出了洛摇光话里的意思,长公主这是在提醒他有的话说了便是后果自负,不说她便能保一保他。
这下到底该如何抉择,他却陷入了两难,如今正值王爷举事关键时期,若自己这边出了什么岔子,届时粮草供应不上可该如何是好。
但现如今,自己便是再后知后觉也能明白过来,这是陛下铁了心要给他难堪,不然怎得这些说辞如此一致,处处透露着蹊跷,他却不闻不问。
所以无论如何自己都得被陛下降罪,既然如此,不如卖长公主一个人情,还能保一保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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