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杀手的眼睛该是什么样的?
林淮不是没见过杀手。
记忆里他们的眼神多是冷漠的,像是在看死人一样。甚至因为杀人杀得多了,麻木了,目光里连一点多余的嘲弄都没有,就仿佛在执行一件很平常的公务。
但是面前这个黑衣人的眼神却过于丰富激动。
她眼中闪烁着极度的不屈和怨恨,就像是悬崖石缝里的草,拼了命的想要钻出石缝,触碰到阳光。
这不是一般的杀手该有的眼睛。
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少延,抓住她!”林淮当即道。
崔明泽提着剑扑过来,和林淮前后夹击。那黑衣人受了重伤,体力不支,勉强招架了几下就不行了,想要逃走,却被林淮和崔明泽封死了退路。
她艰难的腾挪在林间,手中一双峨眉刺都快要拿不住。
眼看着林淮就要捉住她,她忽然甩出一个烟幕弹,借着烟幕遁逃而去。
白茫茫的烟幕里透着熏人的火.药味,方绣绣离得远,却都因吸入烟幕而眼睛流泪,不断咳嗽。
她爬起身,刚才左臂用力,致使左上臂的伤口又开裂了,疼的很。
袖管上鲜血淋漓,方绣绣也顾不得了,一手捂着口鼻,一边喊道:“林大人!崔师爷!”
“在呢在呢!”崔明泽的声音。
接着又听崔明泽骂骂咧咧:“妈的!居然让她逃了!打不过就搞烟熏,什么人啊这是!怀礼,追是不追?”
“别追了。”林淮答了他,随即走向方绣绣。
方绣绣看着林淮的身影从白烟中慢慢诞出,他已收了剑,走到她身前,轻轻扶住歪歪扭扭的她,温声问:“方姑娘,你还好吗?”见方绣绣的袖管被血染红,他眉毛微有一蹙,“伤口又裂开了?”
“我没事的,林大人,我自己可以先包扎好。”方绣绣望了望被雨水浇得开始散去的白烟,“那个人……逃走了?”
“嗯,既然没能活捉,便让她回去,给她背后的人送信,这样也好。”
方绣绣咬了咬唇,问:“她们是什么人……我没有见过她们,但是看起来……也许就是她们杀了先前的三位大人。”
林淮沉默了会儿,望了望天,道:“雨势太大,好在雷电已经停了。这样吧,方姑娘你先在树下休息一下,处理伤口,我和少延去检查那两个黑衣杀手的尸体。你看行吗?”
“……好。”方绣绣应下,想了想又添上一句,“大人小心。”
“无妨,她们不会诈尸。”
见林淮微笑,方绣绣反倒有点懵,怎么这县太爷还开起玩笑来了?
她自是不知,林淮这样说话是为了缓解她的心绪,毕竟她刚经历了两度生死,又旧伤复发,林淮说点轻松的话,也好转移方绣绣的注意力。
这厢方绣绣去到一棵茂密的树下,解开上衣,看着自己左臂上的纱布都已经在连番的剧烈动作里被崩开。
方绣绣蹙眉,低头,用牙齿咬住纱布的结,解开纱布,再用右手和牙齿一起,重新将伤口包扎好。
血是止住了,但疼痛还在继续。甚至方绣绣在处理伤口时,被自己那屡屡崩裂的伤口模样都吓到了。
伤口血肉模糊,破碎的痂和暗沉的血混在一起,挂在外翻的皮肉上,直让人作呕。
伤成这样,她……一定会留疤吧?
无所谓了,不就是丑陋而已。
丑又怎样,她从来也没指望靠外形做成什么事。
方绣绣无心想留疤这事,她喘过几口气,将心有余悸的恐慌压制住,接着走向那座大石头附近,把她刺伤黑衣人的匕首捡了回来。
刚才她面临生死之际,唯恐林淮来不及救她,情急之下自己出手,就这么在林淮眼皮子底下使出她压箱底的本事。
任何一个普通姑娘,都不可能在投匕首上有那等犀利的手段和准头。
林淮这会儿肯定在怀疑她,想都不用想。
虽然已经决定,如果这次埋礼山之行平安回去,她就会向林淮坦诚她所知道的事。
但有些事——事关她自己的秘密——她不打算轻易坦诚。
所以,哪怕林淮现在怀疑她,方绣绣也默不作声。
方绣绣想着,便要将匕首放回刀鞘中,却在举起匕首的时候,闻到了一味淡淡的熟悉香气。
方绣绣一怔,这香味她在不久前好像才闻到。她忙四下环顾,想找到香味的源头,接着猛地反应过来,香味的源头正是她的匕首。
方绣绣嗅了嗅,果然,香味是从匕首刀柄上散发出的,和先前埋礼山捡到的那些松脂上头的香味一样。
她曾猜测,那味道是女子用的一种护手的香膏。
而自己这把匕首,原先是没有气味的,因为自己并不喜欢抹那些东西。反而是刚才,这匕首扎入那黑衣人腹中时,黑衣人亲手把匕首拔.出。
这说明,匕首刀柄上的香气,正是从黑衣人手上沾染的。
那这么推断的话,在埋礼山放飞人皮天灯的人,极可能就是刚刚逃跑的那个黑衣女子了?
方绣绣连忙朝林淮和崔明泽过去,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他们。
这会儿雨势小些了,几人却都已经被浇透了。
方绣绣看着林淮这个素来一尘不染的人,这会儿也不能免俗的沾了泥泞,从鞋子到衣摆、再到腰际,青衫被泥水覆盖成了灰褐色。
林淮正在检查一具尸体,尸体蒙面的布巾已经被揭下,是个年轻女人,且是个颇有姿色的年轻女人。
林淮又揭开另一具尸体的布巾,同样的,是个美人。
崔明泽看着两个美人,啧啧道:“姑娘家家狠起来真是厉害,可惜年纪轻轻就死了,也不知道是谁在幕后指使她们。”他想了想,道:“找找她们身上有没有带什么东西吧。”话落下就准备找的,忽然又觉得自己一个大男人去扒两个美女的衣服,总有点不太好。
崔明泽不由面皮抖了抖,有点为难的朝着林淮讪笑一下。
林淮也无奈的轻轻摇头,虽然两人都知道,对待要杀他们的人,何必还那么君子,但是……依旧还是感到别扭。
方绣绣算是看出他们的想法了,得,自己上吧,谁叫这里就自己一个女人呢?
她笑道:“我来吧。”说着就蹲下身,把手伸进黑衣人的衣服下,开始一点点的翻找。
崔明泽抽了抽嘴角,问:“方姑娘,你不害怕吗?”
“……还好吧,不是没见过死人。”前三任县太爷,哪个死的不比这两个惨。
方绣绣将两具尸体都找遍了,也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只是搜出些飞镖暗器烟幕弹之类。
方绣绣为此有些不甘,又多搜索了一会儿,还是一无所获,只能作罢。
“方姑娘别难过。”林淮看穿了方绣绣的心思,笑着安慰她两句,“搜不出来才是正常的,若真是搜出什么能证明她们身份的东西,那她们也未免太过大意,反而更加可疑。”
方绣绣眨眨眼,睫毛间的水珠晶莹剔透,“那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林淮道:“接下来,回灵泉县,先去医馆,给你重新包扎一下伤口。”
方绣绣怔了怔,喃喃:“……不用吧,民女没事。”
林淮语重心长道:“你是帮过我的朋友,又是受我牵连,才遭此无妄之灾。林某心中已很是愧疚了,又怎能连送你去医馆这样的小事都不做?”他顿一顿,道:“别让我这个父母官心里不安啊。”
“……”面对林淮又搬出父母官的说辞,方绣绣还能说什么呢?
方绣绣只好福了福身,说:“我没事的,不过谢谢林大人。”
这会儿雨势小多了,头顶茂密的树林挡去不少雨水,已经没有多少水落在几人身上了。
这湄洲的天气就是如此古怪,雨来的时候恨不得摧枯拉朽,走的时候却也干脆。
林淮又在现场检查了一番,将那个逃跑的黑衣女子所留下的暗器也捡起来,准备全部带回县衙。
而这个时候,方绣绣才惊觉一件不得了的事,那就是,她的马跑没了。
原来在她被红布吊起来的时候,座下的马就不知跑去了哪里,到现在也没回来。去找马定然是不现实的,这么的话,方绣绣就要蹭林淮或者崔明泽的马了。
她不由望向林淮,欲言又止。
崔明泽已经跨上马,发觉形势,连忙道:“要不妹夫你就上我这边来,把另一匹马让给方姑娘吧。”
其实林淮本来也是这样打算的,让方绣绣和他们其中一人共乘一骑,怕是她会心中不悦,那不如他和崔明泽委屈一下。
但是,方绣绣眼下旧伤崩裂,若是骑马,她的伤口怕是会裂得更厉害。她的伤是棍伤,原本就伤筋动骨,若是一再崩裂出血,后果不堪设想。
在心中权衡了一番,林淮迅速做下决定,说道:“方姑娘有伤,还是别骑马了,如不嫌弃,就和林某共乘一骑吧。方姑娘,你看行吗?”
方绣绣在心里叹了口气,道:“民女听大人的。”
在林淮的帮助下,方绣绣坐在了马背上,然后林淮也上了马,坐在她身后。
一双手从方绣绣两侧绕到她身前,握住缰绳,看起来就像是把她圈在怀里似的。
随着马开始跑动,连续的不规律颠簸,让方绣绣不能避免的屡次撞在林淮胸口。这种时候林淮都会靠着控制缰绳,让马能跑得再稳些,又尽量不触碰到方绣绣的身子和双手,显然是很体贴的照顾方绣绣。
望着前方渐渐消退的林地、渐渐开朗的草地,和渐渐清晰的灵泉县剪影,方绣绣忽然就觉得不自在起来。
有种呼吸不畅的感觉,慢慢明显,不知从几时起,鼻腔吸入的已不是平常空气,而是被林淮身上清新的青竹气息填满肺腑。
周遭仿若全是这好闻的气息,清新中带着些无法描述的躁.动,像是温柔的手在拨动琴弦那样,一下一下的拨起方绣绣的心弦。
她竟是无法忽视林淮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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