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泉县县衙不大,格局和其他县的县衙差不多,都是前院升堂理事,后院供县太爷和家眷居住。
左边的偏院是监狱和差役、狱卒的住所以及演武场等,右边的偏院则有花园、厨房、以及供奉着城隍、土地、狐仙娘娘的小庙。
除此之外,县衙靠近大街的地方,还建了一座“望风亭”。
这座亭子从县衙院墙里头的楼梯登上去,架设在外面的街道之上,就像是一座旱桥。
站在望风亭里,可以看到街道上来往的百姓。
这亭子正是给历任县令观望市井风貌所用的,所以叫“望风亭”。
林淮正远远看着那望风亭,这时吕典史提醒他,小心脚下门槛,林淮报以感激的一笑。
转眸,却忽的瞧见,后院的一角有一扇月洞门,月洞门彼端有个小院。院子里三三两两的房舍看起来像是住了人的,还亮着灯,而显然这个住所的规格并不是吕典史一个小吏能住的。
亮灯的屋子里,隐约传来叮铃咣当的声音。
林淮下意识的问:“吕典史,那方院子里,是住了人?”
吕典史脸上有那么一丝迟疑,有点尴尬。他停下脚步,解释道:“那里原先是方县丞一家的住所。灵泉县小,县丞没有另设办公场地,方县丞和他的夫人还有妹妹,原先也都是住在这县衙里头的……”
也就是说,现在,那间屋子里的人是方绣绣,而叮铃咣当的声音,也是她弄出来的。
吕典史小心观察林淮的表情,像是在揣测,这位新来的县太爷会不会把方绣绣赶出去。
按说,方县丞已经死了,不管县衙会不会迎来新的县丞,原县丞的家眷都不适合再住在县衙里。更别说面前这位新的县太爷都到任了,原县丞的家眷还赖着没走……
吕典史正想说什么,这时,房门开了,只见方绣绣拖着一个大大的布口袋,在朝月洞门这边移动。那布口袋鼓鼓囊囊,显而易见,里头裹了许多东西。而方绣绣左上臂受伤,没法用左手,只能用一只右手死死拖着布口袋,艰难的拖向月洞门。
林淮和崔明泽快速对视一眼,崔明泽忙放下怀里一堆东西,冲过去帮方绣绣。
“来来,我帮你!”
崔明泽从方绣绣手里“抢”过了布口袋。
方绣绣一愣,看看崔明泽,开口说“不用”,就见林淮踏入她的院子里。
林淮身后还跟着吕典史。
吕典史催促方绣绣:“这位是县太爷林大人。”
方绣绣赶紧恭敬的福身,“民女方绣绣,给林大人请安。”
林淮虚扶了她一下,“方姑娘不必拘谨。”
方绣绣此刻的表现,的确挺拘谨的,低着头,不直视林淮,因右手刚刚用力拖拽布口袋,这会儿右手还在控制不住的微微发抖。
不过林淮能感觉到这姑娘并不怕他,她正偷偷打量他,眼神里没有半点畏惧。
先前在馄饨摊子的时候,方绣绣就注意到林淮了。
当时她不露声色的观察林淮和崔明泽,但因为隔着几桌客人,没能看清楚林淮的长相。
现在,人就站在她眼前。
她没猜错,新任的知县果然是这两个男人中的一个。
夜色渐渐浮上来了,黄昏还没褪尽,天色是半红半紫的。
方绣绣偷偷打量面前的男人,而瑰丽的天光就落在男人的身上、脸上,一下子就把这个人修饰得很立体,脸部的轮廓甚至勾勒了天光的线条。
这位新来的县太爷,是个很清秀的人,这一点和方绣绣之前所设想的不一样。
她以为北方来的男人,会长得很雄壮高大威猛,没想到这林淮……高是高,但身材颀长,气质温和亲切,长相清秀俊美,怎么都和“雄壮威猛”不沾边。
他穿着寻常书生喜穿的青色儒衫,宽衣博带,谦谦君子。衣料是粗布的,但打理得很细致,领口袖口平平整整,不像她,卷着毛边的袖口,袖口还有密密麻麻的不规则褶皱。
他给人的感觉,非常干净而亲和,那是种让人赏心悦目、在不经意间就会放松一切疲惫压力的干净和亲和。
他注视着方绣绣,眼神友善。他的眼神不但没有半点攻击性,还给人一种他特别好说话、甚至好欺负的感觉。
方绣绣被这双眼睛吸引了,有些惑神。
她从没有见过这样明亮澄澈的眼,似是眼中有漫天的星斗,有璀璨又温暖的星芒。
他像是话本子里常出现的“好好先生”,或是脾气好的无法理解的书斋老师,只会笑着念叨你的不是。
这样的男人,真的就和高三哥说的那样,一看就是个软柿子,手无缚鸡之力还容易被欺负。
这个人,能有命活下去吗?
方绣绣脑海中忽然飘过一句丧气的老话:
百无一用是书生。
她对眼前这一表人才却看起来很不可靠的人感到失望,不由得就走神了。
约是林淮察觉到方绣绣的失神,客气的轻声言语:“方姑娘适才是在做什么?”
言谈间崔明泽已经将那大大的布口袋堆放在了月洞门外,方绣绣看了眼自己的布口袋,对林淮说:“本来哥哥和嫂子死后,民女就该搬出县衙的。但哥哥和嫂子的后事还未料理完,民女一时没腾出空去找房子。吕典史心善,才留民女暂时栖身在这里。”
她抬起眼皮,状似小心的觑一眼林淮,“是民女动作慢了,如今还赖在这里,碍了林大人的眼。求林大人给民女一点时间,民女一定!一定找好房子搬出去。”
林淮沉吟,想说什么。
吕典史觑着林淮略微蹙起的眉梢,连忙抢先说道:“大人,绣绣这丫头实诚,她胳膊受了伤,收拾东西不利落,要不然早就得空搬出去了。大人就酌情给她点时间吧,她不会诓骗大人的。”
林淮轻轻叹了口气,怜悯过后笑得温和明朗,像夏日的雨过天晴。
他温言:“方姑娘别害怕,林某不会怪罪你的。你既受了伤,就不宜再折腾了,先回去休息吧,搬家的事等你伤好了再说。”
方绣绣不由错愕,不能置信的盯着林淮。
“方姑娘,你要是信得过我们,就让少延帮着你一起收拾家当。”
少延,是崔明泽的字。
崔明泽趁机指着自己说:“就是我就是我!”
林淮看了看已然昏暗的远空,又道:“天色已晚,我等男子不方便踏入你的屋子。待明天白天,若是方姑娘有需要,就让少延帮你。要是方姑娘觉得男女同处一室不方便,也可以让少延去雇佣几个阿婆来帮你。你看行吗?”
方绣绣控制不住脸上的那抹错愕,更加感到不可置信了。
这个林淮也太……没架子了吧。
哪里像是朝廷命官?
他和知府范遂良,和之前横死的三位县太爷,甚至和她哥哥方大成,差别都太巨大。
他身上明明有着天之骄子的贵气,却没有半点为官者的倨傲和肃然。
更令她想不到的是,这林淮竟对她如此包容,设身处地的为她考虑,考虑得面面俱到,最后还要征求她的意见,问一句“你看行吗?”。
真是温柔的过分。
方绣绣怔怔的福了福身,“民女谢过林大人,谢过崔公子。”
倒是崔明泽抽了抽唇角,语气不爽:“妹夫,你使唤我使唤得很溜啊。”
林淮道:“你本也是闲不住的性子,我为你找了事做,你就当锻炼好了。”
“那你干啥?”崔明泽问。
“我自然是要着手做知县该做的事了,想必县衙堆积了不少事务。”
崔明泽努了努嘴,阴阳怪调的说:“还是妹夫你敬业。”
妹夫?方绣绣从刚才就觉得诧异了。她不记得打听到的关于林淮的资料里有林淮已婚这一条。
不由得脱口而出:“林夫人是没来灵泉县吗?”
林淮的脸上浮起了无奈之色,对崔明泽道:“可不要再乱称呼了,我都被人误会了。”
他好脾气的向方绣绣解释起来:
“家母与少延的母亲是手帕交,当年前后怀得身孕,便指腹为婚定下了儿女的亲事。林某先出生的,若少延是个姑娘家,便是林某的未婚妻了,然则少延是个男孩,婚事也就不做数了。只是少延长大知事后,便拿这件事调侃林某。”
难怪崔明泽管林淮叫妹夫,这意思是崔明泽一厢情愿的想让他娘生个妹妹配给林淮?
“那崔公子的妹妹……”
“我没有妹妹。”崔明泽说道。
看他的脸色,似乎对没有妹妹这件事十分不平。
偏嘴上数落起林淮:“怪这小子没福气,娶不到我崔家小姐!我娘在我之后都生了四个了,硬是没个女的。当然就算有我也不便宜他!所以说这小子活该光棍!”
林淮不愠不恼,竟还安慰道:“少延说的是,怪我没福气,你也不必因为这个就耿耿于怀。”
方绣绣听得想笑又不好发笑,只得憋着笑,给两人欠了欠身,“要是没别的事的话,民女就先回房了,谢谢林大人,谢谢崔公子。”
“方姑娘,请等一下。”林淮叫住了方绣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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