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余朝女子没有继承权。据说在几百年前柔武女帝建立的大楚朝之初,女子能为帝为王为将。五百年后大楚朝逐渐衰弱直至分崩离析,女子地位渐低,只有极为高贵如公主并且优秀的女子才能和男人一并立于朝堂之上,却也没有和男人一样的地位。
许故溪是女扮男装的将军,她没有皇族的身份来支持她身为女子的不平凡。
易画玲嘴里还说着那些人见不得人好嫉妒眠池,编排出各样故事,什么眠池当着许小将军的面落水,什么眠池摔在许小将军身前,不然没法解释为什么许小将军想要娶一个小官庶女。
这刚刚从易玲嘴里听来的流言,和许故溪知道的版本不一样。
洪明五年,许故溪的年纪渐长,在皇帝赐婚布下眼线之前,先订下了官不过五品的易家,易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也不少什么皇亲国戚,还是个庶女,免于洪明帝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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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故溪的母亲在一次宴会上相中了当时十一岁的易三娘易眠池,兴致勃勃想替许故溪娶回家作女儿养,大了之后想嫁人想留下都随易三娘。
美名其曰,这么好看的女娃,他们不疼我们疼。
许故溪无法,派出人暗中观察易三娘,发现是一个爹不疼,没亲娘,性格单纯,喜好读书的小姑娘。许母细细盘算这姑娘善良懂事,美貌出众且被嫡母厌弃,抢来作媳妇再合适不过。
一日易三娘在书斋买书的时候,许故溪便出现了。
这也是许故溪和易眠池见过的唯一一面,易眠池还戴着罩着轻纱的帷帽,看不清面貌。
“易三娘,我是许故溪,你或许听说过我。”
易三娘微微慌乱后便低头答道,“许小将军的名头,谁人不知?不知找易三娘有何事。”易三娘心中迷茫,只盯着许故溪的脖子看,原来这小麦色的肌肤也甚是好看。
许故溪道:“在下想与易三娘做一场交易。一场嫁娶换一场自由。”表面笑得风流倜傥,实则内心忐忑不安,她看上去实在太像是调戏良家的纨绔了。
易三娘抬头,“许小将军想要娶我?” 外面有传说许故溪半鬼面,半血面。可眼前这个人眉眼含笑,鼻梁高挺,薄唇微张,半点都不像。若不是脸上带着的神情和身上的杀气,五官的精致堪比女子。
她曾经在茶楼上远远见过一回班师回朝的许家军,就是这人骑着一人高的白虎,路边女子纷纷扔出鲜花,隔着一条街易眠池都能看到这人在飘落的红色花瓣中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许故溪点头:“我想娶易三娘,无关情爱夫妻,易三娘可以选择在许家做女儿过一生,也可以过几年选择良人而嫁。”
易三娘沉吟了一会儿后回答,“许小将军莫非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许故溪甩出编好的由头,“在下实则有分桃断袖之癖,又不愿误女子终身,只愿一场交易成全。 ”这理由十分站得住脚,若是传出去也并不不可,即使有万一,这不清不楚的流言正好替她的女子之身打掩护。
当日易三娘从书斋离开的时候,带走了许故溪随身携带玉佩的一半作为信物。
长了她没有几个月的嫡姐已经开始谈论京中的风流少年,她的想法却无关风月,她宁可信任为国征战,对她以事实相告,征询她意见的许小将军,寻得一容身之处罢了。
在赏菊宴时,许母透了想结亲的口风,易夫人志得意满地推出了易家嫡女。许母面带微笑看着易夫人红光满面地登门,殊不知她已在易夫人经过的路上安排了几个丫鬟聊天。
易夫人满怀欢喜经过假山的时候便听到了哭声夹着的谈话。
“这已经是这个月死的第十七个丫鬟了,万一小将军看上我可怎么办呀。”
“隔壁屋的那个背上的好皮肤都被撕掉了,血淋淋的看着好害怕呀。”
“说是上阵杀敌的小将军,那玩意儿根本立不起来,就不是个男人——”
“嘘!闭嘴,你不要命了啊。这种话也敢说。”
见到许母的时候,易夫人脸色苍白,脚都是软的。
人选就变成了易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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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这些,许故溪才确认了自己如今的身份,易三娘易眠池。易在大余朝不是什么罕见的姓氏,而这个易眠池,正是与许故溪有着一面之缘的未过门媳妇。
许故溪怔然,纵使和易眠池没有什么感情,只是一场交易,但她欠易眠池一场不囿于后院的人生。
从另一种角度来说,易眠池因她而死。如果许小将军仍在,想来是没有人会怠慢未来的将军夫人的。
易眠池十三岁,许故溪战死两年。
她欠她的。
***
“你发什么呆呢。”易画玲一脸紧张地望着易眠池,生怕她刚刚那话说错了,戳了易眠池的心窝子让她想不开又想着自尽。
易眠池回了神,憋一个笑出来,看得易画玲是胆战心惊,眼看着又要掉眼泪了。
哭包一个。
她都还没哭呢。
真的是没想到,她是易眠池。
“大小姐,有人来了!”门口望风的小丫鬟压着嗓子唤易玲。
“我先走了,有空再来找你。”易画玲抹了一把泪,把地上的书捡回书箱里,往床底下一塞就头也不回急急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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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药的嬷嬷把粥灌完打算走的时候,易眠池挣扎着开口了。
声音沙哑难听,“我饿。”虽不懂易眠池平日是如何说话的,趁着喉咙有伤就单刀直入了。两个字也暴露不了什么。
“哟,知道饿了还?不想死了啊?”年嬷嬷讥讽道。她今日换了一身织金宝蓝色褙子,显得脸色越发暗沉。
天天只喝两碗稀粥,这身体是无论如何也好不起来了。胃担待不起大鱼大肉,多几碗粥或许故溪也是很乐意的,有羊乳就更好了。
吃饱饭也是要紧事。
“怎么又不死了呢?听着沈公子身体好了又想着嫁人是吧?”年嬷嬷往易眠池手臂上狠狠拧了一把。
沈公子?方才易画玲提到的吗?刚刚说得像是已经去世了,原来只是病重吗?
易眠池看着很平静,年嬷嬷看着易眠池不为所动的样子越说越起劲。
“你就好好在这躺着吧,你这样的杂种怎么好出门丢人,易二小姐已经许了沈二公子了,你可死心吧,易二小姐才是正经的嫡出小姐,你算个什么东西。”
“要不是夫人好心早把你扔到柴房里面关着了,克死了许将军还不够,还要克死沈二公子。你这个丧门星,刚换了庚帖人沈公子就不行了,换成易二小姐人就好了起来。”嬷嬷伸出手指易眠池身上点。
易眠池如今也没来得及弄清楚来龙去脉。这事情听起来离奇又复杂。
她理了理,易眠池的故事里有两个男人,一个是她许故溪,一个是世家嫡子沈二公子。沈二公子的事应当就发生在她死之后。
易眠池的故事里还有几个重要的女人,一个是易夫人,一个是据说抢了这世家嫡子沈二公子婚约的易家嫡女,易二娘易华昭,再有一个就是易元娘易画铃。
对待这种庶女就得狠狠打压,这样才能念着夫人的好,知道这富贵生活来得多不易。
嬷嬷又啐了一口,说道,“你这个克夫的,现在谁还会要你,外面都传你是八辈子的天煞孤星,也就我们夫人好心还养着你,你做出这种丢脸的把戏来,夫人心中又伤心又担心,已经病倒了,你好自为之吧。”夫人也当然不是真的病倒了,说说罢了。
若只是庶女,嫡母一般也得好生对待,娇养几年再送个好人家嫁了。易家夫人本身就是商贾出生,就是再想也不能这么做,免得被人非议,影响到其他儿女的嫁娶。
天煞孤星,好大的名头啊。
易眠池在床上摊成一个大字型,嗅了嗅身上。
臭烘烘的。
看来没洗过澡。
还以为重生在闺阁小姐身上能过两天轻松日子呢。
她试了试抬手使劲,身上还是毫无力气,脑子也昏昏沉沉。粥里和屋里弥漫的曼陀罗、莨菪、防葵做的迷药的味道太明显了,混在了一起。
易眠池低头看着这弱不禁风的孱弱身子,上下摸了一通。嗯,胸有些大,缠起来会不太方便,腰也太细了,到时候得多塞点布头,腿上半点肌肉也无,得先练一阵子。和以前一般扮作男装也不是很容易。
小丫头眼睁睁看着病床上的易三小姐对自己上下其手,摸来摸去。
又发神经了啊。
易眠池注意到这丫头的眼神,挣扎着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一双丹凤眼一眨,像是没有听见一般继续手上的活计。
许故溪又道:“今儿是什么日子?”
小丫头把绣的荷包一搁,湖绿色缎子上绣着半朵粉荷花,干脆闭上眼揉起了眼睛。
看来是说不通了,思忖了了一会儿,易眠池扛着困意和疼痛翻身下床,又翻起了那几箱子书,在另一个箱子的最底下找到了一本书,满意地笑了。
写着秀气簪花小楷的手抄书正中间被挖空了一块。
找到了!
那半块当初许故溪交给易眠池的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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