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他是在回答主持人那句听不清，可……
他叫的是两个字，语气也说不上正式。
莞莞。
千人大礼堂鸦雀无声，空气中似乎揉进了星星点点的暧昧。
顾景然眉梢弯下，修长漂亮的指尖随意搭在演讲台边缘，慢条斯理地敲了敲，突然顿住，“你好，我叫顾景然，散会之后，你留下来。”
从神态到调调，一股子轻佻撩拨的味道。
宋莞莞征住。
虽然陈嘉佳提到他的次数数不胜数，但陈嘉佳不是学长学长地喊，就是一口一个棒棒糖。偶然听宋思妍喊他，喊的也不是名。
见过好几面，宋莞莞这才正式知道他名字。
礼尚往来做个自我介绍，再关爱一把胆小的学妹准备单独交谈，这倒是蛮彬彬有礼蛮符合学长人设的合理发展。
但，怎么有种公然聊骚的既视感。
新生们齐刷刷扭头，看看台上，又齐刷刷回头，盯着宋莞莞巴掌大的小红脸。
主持人小姐姐也傻了，显然没料到台上那位一反常态，尴尬地扯着嘴角，勉强维持住不失礼貌的笑，赶紧把话题翻过去，“第二个问题，有请右边第一排举手的红衣服女同学。”
宋莞莞晕晕乎乎坐下，发窘地想着完蛋了她在大一出名了，身旁两个室友叽叽咕咕，她全都没听进去。
新生大会结束，宋莞莞和室友跟在人群的尾巴后，准备偷偷溜回北厅。
南北厅之间的楼梯上有人在说话。
宋莞莞瞄了瞄，看到正气哥搭着顾景然的肩膀，一脸明媚地说着什么，比刚刚在台上木讷浩然的学生会长多了分生气。
顾景然双手插兜，松松散散地倚在墙上，眉眼还带着点惺忪，似乎注意到有人看，眼尾一斜，视线跟着荡漾过来。
宋莞莞长睫垂下，像只被抓包的小兔子，软趴趴地耷拉下脑袋。
“A大去年拿了好几块世界级的金牌，体育的文艺的遍地结果，咱们的社团一个个半死不活，连朵花都开不出来，政教处老师骂我一上午，就差吊起来打了。”
“你在新生蛋子前面刷个脸，今年社团招新肯定比去年好，基数大了总能挑出开得了花的。真兄弟，等着，哥轻你吃饭……”
秦尚博滔滔不绝了一番，毫无互动，只好顺着顾景然视线扫过去。
三个女孩齐齐站成一排，中间最小只的低着头，旁边两个眼神像鹰一样，犀利地和他们对视。
秦尚博脸刷地红透到耳根，拍拍顾景然肩膀，转身两步一跨，逃跑一样从楼梯飞快撤。
陈嘉佳和陆眠面面相觑。
愣了片刻，陈嘉佳恍然大悟，冲陆眠使了使眼色，没使动，干脆拽着陆眠手臂识趣地先回北厅，回头摆手，“莞莞，你慢慢来，教官点名我帮你喊到。”
宋莞莞想追上去。
顾景然挡在她面前，眉眼微挑，似笑非笑，“不是让你留下来吗？”
小姑娘瘪着脸蛋，像只逃跑未遂的有点脾气的小猫，微微仰头，眼睛仿佛会说话：学长，留我下来有什么事呀？
顾景然长睫微垂，“莞莞。”
小姑娘抿唇。
顾景然勾了勾嘴角，“没事，就是想喊你名字。”
小姑娘眼睛炯炯盯着人，似乎有点不解，脸粉扑扑的，被惊吓出的红晕还没完全褪去，小小绵绵的一只裹在宽宽大大的迷彩服里，露出一段细腻白皙的锁骨。
顾景然一直以为她是陆眠。直至昨天，小姑娘缠着他，郑重其事自我介绍了一番，让他冒充她的爸爸给老师打电话，他才知道，小姑娘原来是个小骗子。
不过，这不重要。
等了片刻，宋莞莞抬头，“学长，还有事吗？我还在开会，要回去了。”
男人弯眼，一笑，花心指数蹭蹭蹭上涨，“怎么又叫学长，不是叫哥哥吗，叫一声就让你走。”
宋莞莞咬了咬唇：“……”
这个学长，果然不好惹呢。
她低头，暗暗打量了自己一番，更疑惑了。
腿不长啊，跟小红椒门口和他搭讪的仙女小姐姐比差远了。
绞着脑汁想了好几秒，她抬头挺胸，“学长，你放心，我会还你衣服的。”
本来她没好意思把人往坏处想，毕竟学长一直在帮忙，帮她挡了小龙虾的锅，还帮她给西兰花打电话，刚刚在新生大会上，学长还帮忙解围，虽然解围之后似乎更丢脸了。
她觉得学长总体还是好人。但现在，她确定了，这个哪哪都有的学长，一定是针对她。
为什么针对她啊？
宋莞莞突然想起最近津津有味追的一个网剧，开头炮灰男配和女友在咖啡店分手，女友气得泼了他一杯咖啡，炮灰男配灵敏地躲了，咖啡泼到他身后的白骨精……也就是他的上司兼网剧的女主。
上司是傲娇又有点小坏的辣美人，差点没把男配玩坏。
这不就是顾景然和她自己吗？顾景然就是那个小气刁蛮的女主，她就是可怜兮兮的任务就是被女主玩坏掉的炮灰男配。
宋莞莞有一搭没一搭想着，顺便把自己的身家算了算，小脸立即蔫下去，微微尴尬，“就是可能要等一段时间才能还，但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顾景然噎住：“……”这脑回路，他有点跟不上。
回到寝室，沈睿咚地从床上跳下，迎上前顾景然肩膀，一个个词往外蹦。
“卧槽。“
“少爷。”
“牛逼。”
顾景然条件反射躲，“别动手动脚。”
沈睿不在乎他的嫌弃，长长的一整条地扑到他身上，露出老母亲般欣慰的微笑，“可以啊，顾少爷一般不撩妹，一撩就要当着几千号人的面发挥。”
顾景然心想我没撩她，但这几个字怎么都没说出口。
沈睿心戚戚，“操，老子差点以为你他妈喜欢男人，搞得最近都不敢靠近。”
还真不是沈睿夸张。
他和顾景然初一就认识，两人都被家里扔到国外，美名曰锻炼自立能力。学校就两个亚洲面孔，一个是他，一个是顾景然。那时他俩都没长好，在一群老外面前跟豆芽菜一样，没少被欺负。
某天沈睿被堵在厕所挨揍，顾景然正好碰到，两人默契地勾搭上，热血沸腾和对方宣战，结果实力悬殊毫不意外输了。后来他们渐渐长高，干架赢的次数越来越多，两个关系也渐渐从搭伙干个架变成同穿一个裤腿。
到了大学，顾景然被家里召回，美名曰方便管教，沈睿也软磨硬泡二老，屁颠屁颠跟着顾家太子爷进了C大。
他可是看着太子爷从如不禁风的豆芽菜长成俊俏挺拔美少年的人，撩顾景然的妹子他见多了，但顾景然主动撩妹……
似乎真没见过。
不止没见过，玩真心话大冒险让他去撩个软妹子，他非常不爽，扭扭捏捏去了，顶着一张传说中C大女生看一眼就想睡本尊的脸，居然被拒绝了。
注孤生的实力盖都盖不住。
沈睿默默把顾景然归到脑子开窍跟不上身体发育那一类，直至最近顾景然的反常。可反常的原因，排除到最后，连默认的太子妃宋思妍都被排除了。
难道顾景然准备出柜？
沈睿被自己大胆的猜想吓了噩梦连连，好几次梦到顾景然一脸颓然闪烁其词跟他表白，宋思妍举着一把刀横在他俩当众。
幸好。
“真对小萌妹有意思，还是随便撩撩？”
“花心才是你的人设，哥过来人，劝你别浪费你这漂亮小白脸，多来几种口味试试。”
“殿下，说说呗。”
“尼玛顾景然再不说，老子就把你撩妹没撩到录的学猫叫的视频发学校论坛。”
沈睿叨叨逼逼不停，顾景然往床上一瘫，戴上耳机，声音开到最大，世界终于清静。
没一会，沈睿又开始舞，举着手机在他面前呲牙咧嘴。
顾景然拽掉耳机，正要开骂，沈睿狗腿地嘻嘻哈哈，“殿，殿下，我不小心把你学猫叫的视频发出去了。”
顾景然：“……”
礼拜天下午，阳光明媚。
宋莞莞买了包猫粮，小蹦带跳往音乐广场走。
大礼堂有校友回来做讲座，校友年纪轻轻已经是某大财团的高层，讲座主题是人工智能，宋莞莞跟着室友去凑热闹。
理论一套接一套，她坚持了小半场，放弃了，把位置让给其他人。
军训刚结束，难得舒适一天，对她而言，陪陪小猫晒晒太阳有劲得多。
走过转角，一辆黑色商务车从她衣角飞快擦过，稳稳地停在大礼堂的后门。
宋莞莞浅浅皱眉，抬头扫过去，讲座的大佬校友从台阶下来，整了整领带刚要坐后座，有人从另一侧摔门下来，背了个背包，腿很长，脸很臭。
宋莞莞眨眨眼，小嘴惊成圆圆的O。
斜斜隔着一条被树荫笼罩的小马路，臭脸的人也在看她，顿了两秒，清眸微微弯下，踩着一地细碎的阳光朝她走来。
真巧，哪哪都能碰到她的债主，还碰上这么尴尬的一幕。
宋莞莞飞快挪开视线，漫步目的地看天看地。
“喂猫去。”
顾景然拍拍她脑袋，头也不回走进音乐广场。
那边，校友大佬的脸色跟打翻了的颜料盘差不多，宋莞莞一脸懵逼，转身默默地跟上去。
小猫们懒洋洋窝在长椅上晒太阳，他们一来，全都喵喵乱叫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争先恐后挤进小树林。
一只都不剩。
宋莞莞歪头看人：“……”
某位驱猫大拿毫无自知之明，若无其事翘起二郎腿坐，闲适舒展地占领了小猫们腾出来地空位。
宋莞莞小声嘟喃，“……学长是来喂猫吗？”
看起来更像找她麻烦的。
顾景然抬眼，盯着人看。
小姑娘长睫垂下，像一把缀着阳光的细密小黑扇，说话的时候微微鼓着腮，带了点委屈，本就糯的声音愈加绵软，像羽毛荡进他耳里，直直落到心口，轻轻一扫，把他满心的不快扫得干干净净。
顾景然忍不住逗逗她，“是啊。”
小姑娘将信将疑，水汪汪地看了他一眼。
顾景然忍着笑，双手撑太阳穴，语气真切而无奈，“我很喜欢猫。”
小姑娘默了片刻，动容了，抿着唇点点头，眸中带着丝丝缕缕的内疚，“我知道。”
那天，宋莞莞在新生大会上的糗事被发到学校贴吧上，眼看就要大火，有人发了段学猫叫的视频，把宋莞莞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
学猫叫……他应该是真的很喜欢猫吧。
宋莞莞有点后悔自己失言。
人家刚和校友大佬闹不快，想来吸猫排解苦闷，猫不理已经够郁闷的了，还被她埋怨。
太可怜了。
宋莞莞悄咪咪看了他一眼，“学长学猫叫学得很像。”
话音刚落，她觉得这个安慰有惨白无力还有点怪，摸摸脑袋，尴尬地笑了笑，颊边染了两抹淡淡的红晕。
顾景然噎住，觉得打一顿沈睿还不够，恨不得掐死他。
缓了几秒，他淡定地给自己挽个尊，气定神闲扯淡，“听猫的声音能治我失眠，猫不理我，我就试着自己录。”
小姑娘红唇微张，大大亮亮的眼睛仿佛写着“牛逼啊”几个字。
也是，半夜听猫嘶吼不吓尿才怪，治个鬼失眠。
顾景然往后靠了靠长椅，眼睫微垂，没皮没脸打个补丁，“不过没用，只有我家那只死猫的声音才有用，其他都不行，可能我叫的太难听，不像它的声音。可惜，那只死猫不让我靠近。”
小姑娘不知在想什么，眉心蹙成浅浅的川，闷了一小会，深呼吸，仿佛下了很大决心，朝他伸手，“学长，手机给我。”
顾景然挑眉，玩味轻佻地笑了笑，慢悠悠哦了一声，把手机递给她。
这天是怎么聊着聊着就拐到要电话号码上的，顾景然有点懵逼，这小姑娘，看着声细胆小，没想到比谁都大胆直接。
小姑娘纤细白皙的指尖在屏幕上划了划，找到录音，然后把手机举到嘴边，轻轻喵了一声。
顾景然心尖跟着一颤，彻底愣住。
少女扭头，微微抿唇，清澈的鹿眼泛起一丝期待，“学长，像你家小猫吗？”
顾景然脑子一片浆糊，毫无意义嗯了一声。
少女站在一片清透的斜阳中，闻声笑笑，颊边酒窝晕开淡淡的阴影，宛若盛了满满的蜜，鬓角的碎发随风起起落落，对着他手机清了清嗓子，眼睛一眨不眨，郑重而认真地学猫叫。
临近傍晚，校园正是活力四射的时候，旁边的篮球场热火朝天，顾景然却觉得一切都很遥远，球场时不时爆出喝彩声，仿佛被挡在隔音玻璃外，他的耳畔，只剩下少女甜甜糯糯的声音。
过了会，少女猫关掉录音，微微弯腰站，正好和他平视，一双湛清的眸子像漂亮的湖泊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学长，这样行吗？”
距离倏地拉近，少女的淡香倾入鼻端，宛若新鲜的茉莉花茶加了牛奶和蜜糖，甜而不腻。
顾景然哦了一声，嗓子眼有点干，声音低低哑哑的，没回过神。
宋莞莞眯眸，闹不清他的哦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好一会，他都不接手机，大概是不满意了。
她轻轻叹了叹气，心想失眠的人都比较挑剔，她妈妈就是长期失眠，对她从头到脚，从里到外都不满意。
帮人帮到底，她试探地问，“太单调了吗？要不我唱歌？”
末了她有点点为难，“不过我五音不全，唱歌不好听。”
男人没说什么，眼神有点深，静静地盯着她看。
宋莞莞愣愣地举着手机，等了一会，开始专心致志地喵喵喵清唱。
顾景然扯了扯领口，嗓子眼差点失火。
她声音软软的，跟只喵喵喵的小奶猫一样，一个个词慢慢地从她樱色小红唇蹦出，像一颗颗松软的棉花糖，在巧克力浓浆中滚了滚，甜甜腻腻地跳到他面前。
他只不过随口撒了个谎。
小姑娘唱完了，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学长，那我去喂小猫了，你听听看，不行还是回家找你家小猫吧，失眠久了对身体不好。”
她展颜，乖乖巧巧道别，抱起猫粮，小步带跳穿到后面的小树林。
顾景然看着她背影，捏着手机一动不动，好几分钟，才慢腾腾起身，脑袋依旧沉沉的，步子不自觉地发飘。
这他妈的不太对劲啊。
更让他困惑的是，这种不对劲，最近有点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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