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胧本来往来天地无拘无束,不过此刻既然为人身束缚自然也要守些规矩,和赵云两人离开了地宫之后,她便顺手牵来路边的一匹黑色瘦马,和赵云两个并肩而行。
既是上路,便避不开衣食住行,赵云风餐露宿习惯了,先前跟着孙坚的军队还不需要太过担心,此刻只有两人上路,赵云便有些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和她相处。
秋胧倒是相当淡然的样子,若要说荒野生活她比赵云多了不知多少年的经验,一路上与其说是赵云照顾她倒不如说是秋胧随手帮着手忙脚乱的小将军做了不少事情。
对人间食物没什么特别的偏爱,吃与不吃都没什么关系,当年和王莽一处时倒是被他到处拽着满足了几年口舌之欲,如今物是人非,她瞧着小将军双手拖上来的干粮,却是忍不住想起当年王莽变着花样跟她琢磨吃的那些日子。
也不晓得那王巨君到底是个什么出身生了个什么舌头,多少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珍馐美馔摆在他面前都是一脸嫌弃,隔三差五就能做模糊一些稀奇古怪的点子,别人不敢跟他一起胡闹怕失了身份,那家伙就拽着秋胧一起胡闹。
……日子久了,本来不食人间烟火的龙女竟也跟着学会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赵云便见她神情恍惚一瞬后,无奈笑着对自己摇了摇头。
“我不吃也没关系,你自己吃吧,我们还要去长安,这些东西你一人吃大概足够了。”
赵云仍是有些迟疑不定,每日吃食也是尽量节约,生怕不知道什么时候秋胧饿了没有吃的。
秋胧见状沉思片刻,拽着赵云在树下坐定后让他安静等一会。
赵云不解,却还是乖乖应了。
不消一会,天空便是黑压压的一片,少说数百只飞鸟几乎可以说是迫不及待的直冲而来,殷勤无比的衔着各色新鲜野果落在秋胧身侧,不少还趁机衔来娇滴盛艳的鲜花堆在他怀里,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坐在树下的秋胧就被各种花果压住了。
赵云:“……”
“——就是这么回事。”被一堆果子埋住衣摆的秋胧漠然道,她扒拉掉怀里的花团锦簇,顺势从果子堆里拿了个记忆中口感脆甜的野果递到赵云面前,“吃嘛?”
赵云:“……”
小将军沉默的接过了果子,脆脆甜甜汁水丰沛,在啃了一段日子的冷硬干粮之后,这果子也算是难得的美味。
秋胧挑挑拣拣又摸了三四个堆在赵云的怀里,其余的她用衣摆兜着,拿去喂了两人坐骑。
先前不知道龙女身份,赵云看秋胧骑马则是以稳妥为主,她那黑色瘦马虽说瘦了些可对女子来说算是极为温驯的性子是以并未太多开口。此刻的赵云心境却已经是截然不同,忍不住对那匹瘦马瞧了又瞧,很是看不上眼。
这马的皮毛还算滑顺,一身浓黑却仿佛连光都能吞进去一般的黯淡昏沉,胸口肋骨弓出一道道嶙峋弧度,双眼无神四蹄轻飘,耷拉着脑袋任由秋胧牵着缰绳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走着,好一副无精打采的落魄样子。
“主公。”
既然下定决心追随在她身侧,赵云便也相当自然地跟着换了称呼:“您骑我的马吧。”
话里话外,确实是有些嫌弃这黑马的意思。他遵公孙瓒的命令跟在秋胧身后,的确也是做好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再也回不去的打算;公孙瓒虽然看他不上却也算是个大方的,送了赵云先前的白马坐骑和一些细软食水,倒是足够他们在路上待一阵子。
“无妨。”秋胧倒是一副淡然样子:“它也算是跟着我一段时日了,老马认主,就算我愿意去骑你的马,怕是这家伙先不高兴了。”
黑色瘦马拿脑袋顶了顶秋胧的胳膊,不大高兴的打了个响鼻儿,与先前那副疲懒落魄的样子不同,这会倒是一副颇通人性的模样了。
秋胧顺着黑马的脖子,眼尾瞧见了赵云这些日子愈发紧锁的眉头:“子龙。”
“属下在。”
秋胧便说:“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赵云一愣,不知道她究竟为什么突然又提起这个:“属下……不明白主公的意思。”
“便是字面意思。”秋胧低头整理着黑马的长鬃,温声道:“你跟着我,无非是看我女子容貌在这乱世容易受人欺辱担心不过,后来又见我是龙,这才顺势叫我一声‘主公’;不过这两个字里究竟多少真心实意我听的一清二楚,你是君子,我却不是。子龙,我感谢你的君子之情,却并没有什么想要接受的打算。”
她抬起头,看向赵云。
银甲小将似乎有些理解,却又有些不理解。
“小将军,乱世之中你仍有怜花惜玉之心,这其实是好事情,你生得好相貌又年纪轻轻,拼搏几年娶个美娇娘回家是没什么问题的,”秋胧温温笑起来,她容貌出色,难得温和一笑便极为炫目明丽,眼角眉梢间自有一股独特的风流韵味。
“不过那东西与我没什么干系就是了,这一路上你也瞧见了,我不需要照顾,也不需要旁人以对待寻常女子的认知来对待我,小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接下来的这声‘主公’,却是没什么必要。”
赵云沉思片刻,摇头道:“属下既然叫了这声主公便是认了,若是主公觉得属下有哪里做法欠妥,那是属下的过错,主公若是觉得不满,属下尽力去改就是,但是属下不会离开您的身侧。”
“你这孩子……”秋胧有些哭笑不得,无奈道“你知道我说的又不是这个,你难不成还真要一直跟着我?”
赵云抬眼,眼神清亮亮的,并没有半点迟疑之色:“——不成么?您不接受我,和您觉得我不适合您,那是两码事;若是前者,子龙这就离开绝不会再做纠缠,若是后者,属下会尽力去改。”
秋胧抿起嘴唇,半晌却是叹了口气。
“……也不晓得你这小子怎么回事,怎么这么认死理儿呢。”
“属下对主公,一开始的确存了些轻慢之心,若有怠慢之处还请主公谅解。”赵云低头道,年轻人字句铿锵,嗓音明朗而坚定:“但是属下相信这双眼睛,也相信我自己此刻的判断。”
秋胧有些哑然:“你明明已经知道我是两百年前被你们光武皇帝压在地宫的龙。”
赵云道:“是。”
秋胧又道:“你也知道我怀里的这堆骨头是历史上那位乱臣贼子王莽的骸骨。”
赵云道:“是。”
秋胧微微蹙眉:“……我和刘秀有恨,你应当能猜到我会做什么,我可不是什么救世的好人,这天下我是巴不得越乱越好的。”
赵云垂首:“是。”
“……小将军,你心里存的是济世救民的心,何苦非要跟着我呢?”
赵云却在此刻抬起头了,目光灼灼,直勾勾的望向了秋胧的眼睛。
“您不救么?”
秋胧反问:“我为何要救?”
“天下是天下,仇恨是仇恨。”赵云又重新把头低了下去:“您分的很清楚。”
秋胧眯起眼睛:“小将军,你这话很有意思。”
“属下的意思是……您分得清天下和私仇的区别,也分得清仇恨和您自己心意的区别。”赵云语气平静,仿佛一点也不曾察觉自己说的是什么近乎大逆不道的发言一样:“董卓祸乱朝纲,您当日亲手救走了少帝不是么?
虽然无人察觉,但是属下的猜测,应当和真相相差不远。”
他微微迟疑片刻,又紧跟着语气肯定的补充道:“这天下,您已经救过一次了。”
秋胧歪了歪头。
赵云见状,语气愈发肯定:“真的是您。”
卞留——刘辩,白衣女子和孱弱少年,独来独往行踪诡秘……一个很简单的文字游戏而已。
当日朝堂之上少帝被夺董卓另立新帝,并不是什么特别隐秘的故事。
只不过没人料到本尊如此胆大包天,带着少帝刘辩改头换面——或者根本就没做任何伪装,就这么大大方方的站在了天下人的面前,没有丝毫的怯意。
这样一个女人,她若是想复仇赵云当然能理解,她有无数种法子可以杀了刘辩和刘协,彻底断了刘家血脉。
——但她没有。
非但没有,还救了刘辩,认认真真的把他拎在身边护着。
——那么原因只有一个,因为她贪图更多。
秋胧翘起嘴角,语气轻快:“……小将军,你反应很快。”
赵云平静道:“您也没有打算遮掩真相,不是嘛?”
秋胧笑盈盈的道:“说得很好,猜的也很准,不过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上了我这条‘贼船’你可就真的下不去了。”
赵云语气仍然没有丝毫的变化,他反问道:“主公所求为何?”
“……我要这汉家天下,尽归我手。”
赵云又问:“您要乱世?”
秋胧摇头:“不,我要盛世。”
“那么属下追随您,便是心甘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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