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这天底下有谁是最盼着刘家人讨不了好的,那定是秋胧无误。
何进威胁何太后清除宦官太后没答应的时候,秋胧在房梁上发呆;
何进让董卓进京清君侧的时候,秋胧坐在窗外的树上拽着树叶玩;
何进被骗入宫中砍下头颅引来朝野上下一片哗然的时候,秋胧在不远处的房顶上撑着脑袋打盹。
她地宫呆的太久了,闭上眼睛便是轻而易举的数日过去,这会她自觉也不过就是小憩了一会,可没过一会就被骨缝里传来的痛觉惊醒,疼得她差点没从树上掉下去。
……这便是和小皇帝契约的后遗症了。
秋胧叹气。
所以说……她就是眯了一会的功夫,又发生了什么幺蛾子事情?
秋胧在树上低头,看见在一片乱哄哄的闹景中有人有条不紊的指挥着手下兵将,沉稳有度举止从容,在这乱糟糟的人影之中,这位还能想起来耐心安抚鬓乱钗横神情慌乱无措满脸泪痕的何太后,并同时指挥慌乱无措的人群做出理智安排的男子,就显得格外突出。
秋胧眯眯眼睛,若有所思:“……我记得,这小子好像之前是劝何进的那一个?”
“是他。”青蛇回道。
“倒是个拎得清的聪明人,你替我盯着这人,我先去把那小皇帝找回来。”
秋胧将腕上青蛇摘下来缠在树上,自己轻飘飘的飞走了。
身体里的痛楚犹如千刀万剐万剑锥心,寻常人早就惨叫出生,可秋胧若无其事的忍着这无边苦楚面色却丝毫不显,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咒术催动,小皇帝叫我”这句话,极为随意的一语带过。
她在地牢中两百年的时光,早已习惯了忍耐类似的疼痛。
小皇帝很是好找。
刘辩大抵还不懂如何催动咒术,不过是心中惶然无助下意识的追寻秋胧的帮助。先前张让、段珪趁乱劫持了少帝及陈留王刘协,乘着夜色连夜奔至北邙山,可眼看着前无出路后有追兵,张让绝望之下竟是直接投河而死,不管身后事了。
他死得干脆利落,留下少帝和陈留王两个仓促被带出来的少年人不知来者是敌是友,只得躲在草丛中吞咽哭声。
刘协还好,可刘辩是个知道自己有所依靠的眼下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秋胧的身影,他本就是个心性怯懦的少年人,明明有希望却看不到人影的落差让他心中绝望更胜了几分,他不知道如何寻找秋胧,只是看着腕上的金色龙纹闪闪烁烁,也不晓得这到底是有没有用。
其实何止是有用而已。
——这是当年刘秀留给自己后代的东西,为了困锁这条龙那个男人可谓无所不用其极;秋胧将来出了地牢也无妨,只要有这一道咒,只要他刘氏子孙还活着,龙女就算去了天涯海角也跑不了。
果然,不消片刻,秋胧便站在了他的身边,白衣女郎翩然出现,貌若天人之姿,直接让从未见过此等人间无双姝色的刘协忽略了腹中饥馁的痛苦,一时间连哭泣也都忘了。
秋胧却没看他,她很是嫌弃的从裙摆中伸出一只套着雪白丝履的脚,踹了踹在草堆里缩着埋头哭泣的刘辩。
“行了行了,别哭了。”她见少帝闻见自己声音后终于哭声暂歇,抽抽噎噎的抹着眼泪抬起头看着自己,整个人全须全尾,除了模样落魄些并没有什么伤处。
可秋胧还没等松口气,就见刘辩眼睛一亮之后又是满眼委屈泪光,小皇帝原本就是缩在草堆里,这一次连站也不站起来,就维持着这个姿势伸手就去抓秋胧的裙摆,哭着喊道:“玄姬!玄姬……玄姬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呜呜呜呜……”
秋胧深吸一口气,再一次生出了把刘秀从坟里挖出来让他好好看看自己后代子孙都是个什么德行的强烈冲动。
……不过不行,她还得忍着。
“……堂堂皇帝怎么好意思哭得这么惨,给我憋回去,”她一弯腰一伸手,轻轻松松地提着小皇帝的腰带把他拎起来强制性站直,而一旁的刘协已经反应过来了,不需要擦着眼泪也跟着站起来,倒是一副坚强样子。
秋胧四下打量着周遭环境,刘协偷偷摸摸瞧着她的侧脸,伸手拽了拽还在哽咽不止的兄长衣袖:“皇兄,她是谁?”
“……”到了这个时候,他反而知道牢牢闭上嘴了。
刘协撇撇嘴不再追问,只是好奇的打量着秋胧。
秋胧也不管这两个小孩的窃窃私语,她远远望见远方火光摇曳,知晓必是宫中侍从已经追上来了,她低头打量了一眼这两个少年,心中已经生出了离开的意思。
她的衣摆不过飘荡了一下,可刘辩却忽然敏感起来,猛地抬头死死的盯着秋胧。
——秋胧顿时骨髓一痛。
刺骨之痛之下,女子却仍是神情漠然平淡,迎着刘辩的目光大大方方的回望过去:“有事?”
“你站住!你不许走!”刘辩急道。
秋胧还未抬脚,那痛楚顿时更胜几分,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已经猛地席卷全身吞噬理智,险些把她面上的平静之色掀了下去!
女子冷静的吞下喉中腥味,表现在外的却只是微微蹙眉的程度而已,转身耐着性子同他解释:“我在你弟弟面前现身已经是不该,宫里来找你们的人已经来了,到时候见了面你要如何同他们解释我的出现?如何解释我是谁?”
刘辩一怔,秋胧的体内痛楚也跟着渐渐降低。
秋胧暗中松了口气。
“那……那,玄姬,你别离开我太远就是,别的所有事情我都依你,好不好。”刘辩又恢复了那一贯模样,白衣女郎闭了闭眼,神情有些无奈:“你应当自称为‘朕’。”
少帝乖乖点头,只是把先前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玄姬,你别离朕太远。”
秋胧眼中流露出几分自嘲之色。
“这个自然不会。”
……刘秀把咒刻在她的骨头里,除非她给自己扒皮断筋,彻彻底底来一次脱胎换骨,不然她根本无法离开。
原本两个少年人心中战战兢兢,每走一步都是心惊胆战不知来者是敌是友,可秋胧出现之后小皇帝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亦步亦趋的跟在她的身后,秋胧也不走远,她本来还打算去弄些野果之类的让两个孩子填填肚子,可刘辩催动咒术疼得她完全没有力气到处乱走,便也忽视了他和刘协的落魄模样,只等来找人的那些人来了后她就走。
少顷,火光由远及近,秋胧终于再也没了最后的耐性,只和少帝扔了一句“有事再说”后便匆匆离去了,刘辩怔怔看着龙女消失的方向,刘协倒是打起了气势,看向来者。
司徒王允,太尉杨彪、左军校尉淳于琼、右军校尉赵萌、后军校尉鲍信、中军校尉袁绍,一行人众,数百人马,群拥而至,臣子迎着少帝上马后,这才重新整理队伍,簇拥少帝和陈留王回京。
——秋胧身上痛楚刚刚一解除,她整个人便彻底脱了力,好在不远处有一大泽,她索性趁着四下荒无人烟变了一半原型泡在水中,上半身的人身倚在岸边一块巨石上闭目养神,水下银白龙尾缓缓舒展搅动涟漪,隐隐可见上面斑驳交错的无数陈旧的暗红伤痕,瞧着很是触目惊心。
她神志昏沉浑身疲惫,脑袋枕着一条胳膊昏昏的睡着,不远处似乎传来了哒哒马蹄声,可秋胧却模模糊糊得还道自己仍是身处地牢之中,那些声音也不过是自己耳畔再一次生出无数错觉幻听的其中一个。
是以那马蹄声明明已经贴近了,秋胧却浑然不觉,卷翘浓黑的羽睫掩着明艳金眸,搭在石头上的袖子被蹭乱了,从里面一截玉雕般的细瘦手臂,肤色白皙,却跟那水下舒展翻滚的龙尾一般,同样满是狰狞旧伤。
来者在不远处小心翼翼的下了马解下身上叮当作响的战甲等物,轻手轻脚的走了过来,屏息凝神看着水中龙女。
——夜色将散未散,一点朦胧的晨光掩在天与地的缝隙之中,尚未能突破最后一层薄薄的夜幕云雾,连林中叶片凝聚的晨露都无法折射出来。
但这点光已经足够脱离队伍随意漫步至此的吕布看清湖中女郎的容貌了。
他秉着呼吸,小心翼翼的在龙女身边停下脚步,俯下身子伸出手想要碰碰她纤细的手臂和乌黑的头发,看看这人究竟是他眼中幻象,还是货真价实存在的。
可还没等他伸出手,就见女郎蓦地睁开眼睛,一双迥异人类的金色双瞳直勾勾望向吕布的眼中!
同时被对方吓了一跳的不止是吕布,也有秋胧。
吕布呼吸一滞,因为对方那双绝非人类会拥有的细长瞳孔宛如龙蛇般的金色眼瞳,也是因为眼前美人在脸色大变之后猛地翻身入水时,她裙摆之下的确并非人类双腿,而是一条银白色的长长龙尾,吕布还没来得及张开嘴,就被那条尾巴甩了满脸的冷水,猝不及防之下被呛得连连咳嗽。
等到吕布好不容易缓过气来,眼前的龙女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只有满脸冰冷水珠顺着高挺鼻梁和下颌滴滴答答的往下淌,告诉他这并非是醉酒时的幻觉。
吕布僵在原地,满脸美梦惊醒时尚未清醒的无限茫然。
……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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