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有些事情十年前能坦荡接受,十年后,却不愿意相信了。
仔细想想,大抵是因为十年前年少轻狂,尚不懂生离死别是何种含义,只以为自己少个玩伴,心口空空的,这种感觉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转变,直至被新的东西所填满。
却不曾想,那是心脏处被撕开一个口子,此生再也愈合不了。
李桓移过目光,看着顾安歌眼角的泪痣。
阿粲死的时候,与顾安歌一般大,也与顾安歌有着一样的泪痣,相术师说,泪痣不详,是命犯桃花的早夭之相,劝阿粲把泪痣去了。
阿粲偏不愿,她说她才不信这些鬼神之说,她会长长久久活着,长生无极,长乐未央。
李桓别开眼,不再看泪痣。
殷红的泪痣似乎有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让压抑隐忍的情绪翻涌不止。
“陛下许我另嫁,也是因为这颗泪痣么?”少女的声音再度响起,脆生生的音色比阿粲多了一分清冷。
“是,也不是。”
这个问题他完全可以不用回答。
作为宫妃,顾安歌今日说的话已经非常出格了,可不知为何,顾安歌眼下的泪痣在他脑海挥之不去,与阿粲的凌厉妩媚融合在一起,催动着他去回答她的任何问题。
“妾明白陛下的意思了。”
顾安歌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一片清明——李桓的良心没有坏透,知道自己对不起十年前死在桃园的皇太女,看到与皇太女有着相同泪痣的她时,想起了相术师曾经说过的话,又因为她救了他一命,所以他愿意放她一马,不让她殉葬,让她另嫁他人。
别再重蹈皇太女的覆辙。
顾安歌搅了搅手里的帕子,试探道:“那,陛下能否现在便给我一纸休书,让我出宫去过正常女子的生活?”
如果可以,她不想跟李桓扯上任何关系。
杀父之仇,夺位之恨,没必要一定要用李桓宫妃的身份去报,出了宫,她会有更多的机会。
顾安歌的话音刚落,以红泥为首的宫女内侍出了一身冷汗,红泥拽了又拽顾安歌的衣袖,拼命给她使眼色,顾安歌置若罔闻,等着李桓的回答。
阿奇频频看着顾安歌,认真地觉得她是在作死。
偏作死的主儿一点感觉也没有,弯弯的眼睛里有着期待。
阿奇想起云逸交代过的话,曲拳轻咳,好意提醒道:“美人慎言。”
大夏建/国五百余年,从未有过和离之说,休弃倒是有,但下场多是一杯鸩酒归西。
顾安歌救了陛下的命,在陛下面前能说上几句话,时间久了,指不定陛下便忘了皇太女,宠幸了顾安歌,再与顾安歌生几个活泼可爱的皇子公主,顾安歌放着好好的宫妃、甚至皇后不去做,去和陛下和离,这不是脑袋有病,这是没长脑子。
李桓斜睥着顾安歌,道:“你想现在便与孤和离?”
顾安歌点点头,道:“陛下也说了,妾入宫,并非陛下所愿,百年之后,身边所躺之人是皇太女,容不得她人插足,既然如此,妾又何必自讨没趣?”
李桓眸色明明暗暗,让人瞧不出他的心情,顾安歌怕李桓不答应,上了杀手锏:“妾今年才十五。”
云逸说,李桓格外喜欢十五这个数字,遇到十五的事情时,李桓极少将别人的请求驳回。
顾安歌用余光偷瞧着李桓的表情,小声道:“十五岁,妾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妾的未来,有许多的可能,妾不想在宫中蹉跎一辈子。”
十五二字像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利剑,她每说一次,李桓的目光便暗一分,她的话全部说完,李桓漂亮的桃花眼变成深渊。
深不见底,让人彻骨生寒。
“十五岁。”李桓看着顾安歌眼尾的泪痣,墨色在他眼底化开。
阿粲死的时候,是十五。
死的日子,也是十五。
十五二字是直插他心口的利剑,是他一生逃不开的魔咒。
李桓收回目光,声音很慢:“孤允你。”
顾安歌松了一口气。
看来是她押对了宝,李桓的确很喜欢十五二字。
“但孤有个条件。”
顾安歌秀气的眉微微蹙起,有点烦李桓说话的大喘气:“什么条件?陛下请讲。”
只要能和李桓划清界限永不相见,莫说一个条件了,十个条件她都能答应。
李桓看向台上咿咿呀呀唱着小曲儿的戏子,道:“三月初三,牡丹亭。”
顾安歌挑挑眉,有些不敢相信李桓的条件这么简单。
但转念一想,李桓是天子,天下的一切都是他的,没有他得不到、需要去拜托别人的事情,让她去排演牡丹亭,是因为牡丹亭被禁了十年,世人早就不知该如何传唱了,而她那句“丽娘的腰需要再下一点”,足以证明她对这出戏极为熟悉。
唱戏是下九流,昆吾顾家哪怕多年未入仕,可流传千年的世家大族的气节仍在,让一个出身世家的女子去排演下九流的东西,是对世家女的侮辱。
碍于皇命,世家女不得不去排演,但也不会多尽心,面子上过得去,戏子们不唱错词儿就行。
可若以和离书为交换代价,顾安歌发自内心地觉得,莫说只是排演了,让她去登台唱小曲都行!
她只是披了世家女的皮,又不是真正在书香世家里养大的人,她当皇太女那会儿,还顶了大夏第一纨绔的名头,脸皮这种东西,是放在地上踩的。
顾安歌眼泛泪花,无比诚恳道:“陛下您放心,妾必让您听到最正宗的牡丹亭。”
蕊珠双腿一软,差点给顾安歌跪下,红泥见拽不动顾安歌,便狠狠在她胳膊上掐了一下。
顾安歌像是感觉不到疼一般,笑眯眯对李桓道:“十日后,也请陛下履行承诺,把和离书赠与妾。”
李桓目光有点沉。
这种熟悉的嫌弃感......
李桓眼睛轻眯,上下打量着顾安歌。
这张脸美则美矣,可除了那颗泪痣外,与他记忆中的脸没有半点相似。
“自然。”
李桓冷声道。
李桓转身离去,阿奇心情颇为复杂地看了一眼顾安歌,跟着李桓离开。
蕊珠瘫倒在地上,红泥恨铁不成钢问顾安歌:“美人,您这又是何苦呢?陛下都愿意与您说两句话了。”
周围人散的只剩下蕊珠和红泥,顾安歌扶起蕊珠,乐不可支道:“他爱守活寡叫他去,我才不陪他困在宫里一辈子。”
夜色渐深,不知从何处传来诵经讲道的声音。
自顾安歌重生后,道士们的声音每日准时响起,听得她头大。
今日也是如此。
顾安歌借着声音安慰着两个侍女:“咱们的陛下年纪轻轻便开始寻仙访道,等年龄大了,指不定拉着我跟他一块嗑/药,现在离了他,对我来讲是好事。”
红泥叹了一声,幽幽道:“美人,这些道士不是炼丹的,是招魂引魄的。”
顾安歌眉头动了动:“招魂引魄?”
红泥点头道:“陛下网罗了天下道法高深的仙长,让他们将皇太女的魂魄招回来,重新回到陛下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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