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可心头又有一个小人说,桃园那支弩/箭是真的,她这一脉的天家子孙,被他屠戮干净是真的,他毁去了她所喜欢的一切,更是真的。
若眼见都不能为实,那什么才是真的?
两个小人在脑海里打得昏天暗地,顾安歌疲惫地闭上了眼。
顾安廷见此,不好多说,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
顾安歌只是一个美人,按照天家规矩来论,本是没有资格回家省亲的,此次出宫,不过是解了李桓身上的毒,李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不好在外面耽误太久。
天色渐晚,阿奇便上前去扣门,提醒顾安歌时间到了。
顾安廷抚了抚顾安歌的发,温声道:“放心去吧,宫外的事情,自有我来料理。我若见到了好苗子,会想办法通知你的。”
顾安歌点点头,顾安廷斟酌片刻,又道:“君恩难测,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莫去想一些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人与人的相遇,慢了一步,便错了一生。陛下有皇太女,你有你自己就够了。”
顾安歌心乱如麻,胡乱应下。
顾仁捧过来一个小匣子,塞到红泥手里,道:“大小姐在宫里的生活,便拜托姑娘了。”
红泥连忙推辞,看了一眼长身如玉走在顾安歌身边的顾安廷,道:“这如何使得?郎君刚从天牢出来,正是用银子的时候。”
顾仁笑了笑,道:“咱顾家旁的没有,这些银子还是有的。”
顾家是宗族制,每一脉负责不同的产业,顾安廷为了入仕的事情,与族长闹翻,除了京都的一方老宅与些许银两外,并未分到其他东西。
然哪怕只有这些东西,也足够让顾安廷在京都扎根了。
可惜顾安廷入仕没多久,便被下到了死牢,廷尉里的人来抄家,将顾家财产一扫而空,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大院子。
顾仁本以为顾安廷这一脉就此断绝,哪曾想,天不绝人之路,顾安廷被客客气气放出来,原本被抄走的家产,也一并送了回来,至于那些寻不回来的藏品,被折算成了银钱,一并交还到府上。
顾仁心里明白,这是因为他家大小姐在宫中得了脸的缘故。
天子心中只有死去的皇太女,不会再瞧其他女人,他家大小姐机缘巧合入了宫,又歪打正着救了天子命,或许终天子一生,他家大小姐都是天子唯一的宫妃。
这唯一宫妃的身份,可做太多的文章了。
当然,前提是他家大小姐足够聪明,也足够清醒。
以往的大小姐,他还会担心能不能驾驭这个身份,但现在的大小姐,他只需要远远地瞻望就够了。
他能感觉得到,在辞镜宫的这段时日,对大小姐来讲,是脱胎换骨,浴火重生。
顾仁道:“大小姐在宫中路走得顺,我与郎君在外面的日子才会更好过。姑娘只管收着便是,眼下咱们顾家最不缺的,便是银子了。”
顾安歌只是一个美人,够不上旁人唤她娘娘,为表亲密,顾仁仍以大小姐唤她。
红泥听顾仁这般说,只得将匣子收下,快步追上顾安歌。
蕊珠扶着顾安歌上了马车,阿奇向顾安廷抱拳道别,顾仁眼疾手快,将一沉甸甸的钱袋子塞给阿奇,阿奇坦然收下。
顾安歌掀起轿帘的一条小缝,马车渐行渐远,顾安廷的身影越来越小,顾安歌看了一会儿,放下轿帘。
红泥把装着银票的匣子捧给顾安歌,顾安歌瞧一眼,道:“既然是哥哥给的,便收下吧。”
蕊珠给顾安歌捏着肩,笑眯眯道:“到底是昆吾顾家,指缝里漏出来的东西,都够寻常人家吃上好几年。”
顾安歌道:“可惜,这里是京都。”
掉下来一块砖,都能砸死三个权贵的地界,钱只能锦上添花,做不了雪中送炭。
在这个地方,最重要的,还是要有权。
不过蕊珠的话也提醒了她,顾家比她想象中的家大业大,一个百年来无人入仕的顾家尚且有这些银两,那些常年借着举孝廉培养自己势力、活跃在朝堂上的世家们,又该是怎样惊人的家底?
也不知万人之上的那一位,对世家把持朝政的事情有没有应对之策。
想了想,她觉得大抵是有的。
如今在李桓身边贴身伺候的人,全是平民出身,郎官入仕,是大夏官员的晋升之道,如今坐在光禄勋位置上,掌管着郎官的人,是云逸。
云逸出身并不显赫,听说还是一个孤儿,由这样的一个人掌管郎官,世家子弟的晋升速度比往年难很多。
听闻郑慎的侄子们想入仕,都被云逸驳了回来,让他们再习两年书和剑术。
云逸现在卡世家卡得厉害,也不知他们顾家子孙入仕时,会不会遭遇同样的命运。
顾安歌在马车上躺了一路,也想了一路。
马车刚刚回到皇城,便有守门的卫士小跑过来向阿奇传话,阿奇听完,挥手让那人下去。
皇城颇大,先坐马车,再坐软轿。
阿奇扣了扣轿门,道:“桃园正在修缮,美人,我们换一条路走。”
轿帘内迟迟没有响起声音,阿奇只当顾安歌默认了,正准备让抬着轿的小内侍换道时,里面突然想起少女娇娇软软的声音:“我能去桃园瞧一瞧么?”
或许怕阿奇不同意,少女自嘲一笑,道:“听闻那是皇太女与陛下定情的地方,我去那走一走,多了解了解陛下,或许有朝一日,便得了陛下的心。”
阿奇耳朵动了动,想起出发时云逸交代他的事情。
作为李桓的亲卫,他们更希望李桓有个孩子,百年之后将帝位传给自己的子嗣,而不是辛辛苦苦数十年,最后给他人做嫁衣。
怀着这种心理,他们自然是乐意撮合顾安歌和李桓的。
顾安歌既然这样说了,他还有什么理由去拒绝?
阿奇点头让人先行安排。
怕顾安歌听多了皇太女,对自己失去信心,阿奇走在软轿旁,解释道:“陛下与皇太女的关系,未到定情那一步。”
顾安歌挑了挑眉,道:“可世人皆道,陛下爱极了死了的皇太女。”
阿奇挠了挠头,想了半晌,才犹豫着回答:“人的一生,哪有那么多的圆满?皇太女,是陛下的不圆满。”
“这种不圆满,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让人只记得不圆满的好,记不起不圆满的坏。陛下如此,宣王如此,萧家世子亦如此。”
云逸并不是一个特别沉稳的人,又因为出身平民,不讲世家们的穷规矩,以至于带出来的卫士皆是话痨,听阿奇开言,便跟着七嘴八舌聊起了皇太女。
一旁的卫士接道:“正是这个道理。其实皇太女哪有那般好?面首无数,荒淫无道,若活到现在,名声未必比废为庶人的华阳长公主好太多。”
华阳长公主以私生活□□闻名,院子里俊俏的少年郎几乎能组成一个军队。
另一个卫士不赞同他的话,辩解道:“华阳长公主怎能与皇太女相提并论?皇太女养面首归养面首,但从未替自己的面首在朝中谋过一官半职,又是一个极有主意的人,她在位期间,知晓世家尾大难甩,想了无数个法子削藩。”
“这可惜,天妒英才,死在十五岁的仲春。”
“是啊,陛下为皇太女十年不娶,宣王为皇太女与陛下闹翻,萧家世子又捧着皇太女的牌位过日子,能叫这些贵人心心念念的人,又怎是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主儿?”
听到外面的卫士这般评价自己,顾安歌有一瞬的失神,攥了攥帕子,问道:“你们说的可是真的?我怎么听说皇太女在世时,与宣王萧家世子的关系算不得好。”
卫士道:“谁年少时没做过几件糊涂事?皇太女那会儿才多大,十几岁的年龄,正是天真烂漫的时候,宣王与萧家世子亦是血气方刚,年轻人因政见不同有些摩擦,再正常不过了。”
“可惜皇太女死得太早,没等到他们长大。”
卫士们纷纷附和,一个大一点的卫士道:“说起来,皇太女下葬的时候我刚刚被调入皇城宿卫,有幸跟在队伍后面瞧了两眼。那日雨下得极大,路上满是泥,萧家世子那般爱干净的人,连伞都没打,直直地淋着雨,宣王更是哭声震天,太常卿拉都拉不起来,哭到最后呕了血。”
顾安歌低声道:“那,陛下呢?”
“哦,陛下啊,陛下一言未发,看上去,似乎并不是太难过的样子。”卫士努力想着那日李桓的模样。
与宣王萧商的悲痛欲绝相比,李桓显得平静又克制,泪也不曾落一滴。
按照大夏朝的规制,下葬之人的抬棺人,应是下葬之人的兄弟。皇太女没有亲兄弟,是李桓为主导,宣王与萧世子为辅,再配以天家宗室抬棺木的。
雨下得很大,宣王在路上不知摔了多少次,李桓是走在最前面的那一个,棺木的重量大多压在他身上,云锦的衣服被磨破,血肉被雨水冲刷,他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一步又一步稳稳地走着。
皇太女的棺木被送入皇陵,宣王扒着陵墓的门,不许太常卿关,萧世子昏厥在泥泞中,李桓上前抱住宣王,让太常卿合上机关。
宣王反手一拳,将李桓打得一个趔趄,声音沙哑骂李桓:“李丹桓,粲儿死了,你凭什么还活着?”
李桓抬手拭去嘴角鲜血,淡淡道:“她活着,我给她打天下,她死了,我替她守天下。”
宣王暴怒,一把推开劝架的众人,双手揪着李桓衣襟,破口大骂:“李丹桓,你配么?你连她都守不住,你凭什么替她守天下?”
“李丹桓!粲儿就是死在你手中的,你有何面目守她的天下,她的大夏?!”
“你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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