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时微凉的空气附着脸上,把昨夜酒后的沉闷头晕吹散不少。
苏暮星披上灰白的海城校服朝着院子外停靠的车走去,上车后才发现后座已坐了另一人,正是昨夜与她险些打起来的苏旭阳。
苏旭阳是海城中学高三的学生,平时都是跟苏暮星一同上学的。
只是她和这个性格倨傲的二哥惯来处不好,想来一同上学的这段车程对彼此来说都是折磨。
果不其然,苏暮星刚把车窗打开就听见苏旭阳冷冰冰的声音。
“关上。”
“我晕车。”
“我感冒。”
苏旭阳惜字如金,取下眼镜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养神。那两瓣色泽极浅的唇微微泛了些病态的青白色,兴许是闭了眼的缘故,失了那凌厉眼神的他这会儿看着竟有些病弱。
看上去还挺可怜的。
再怎么关系不好,这也是她二哥。
苏暮星认命地把车窗关紧,压下从胃部涌上来的不适感,静静地半靠在车座上不再与苏旭阳争辩。
谁让她内里已经是成熟稳重的大人了,不该跟这么个十多岁的小男生计较。
早高峰的街道很堵,车时走时停,再加上礼让小男生关了窗户,这会儿苏暮星在车上晕得七荤八素。
苏旭阳率先开了车门出去,苏暮星脚刚落地站在他身侧,下车时一阵无法压制的恶心感就倏地冲到嗓子眼。
呕了一声的同时,早上吃的小米粥尽数吐了出来。
身边的苏旭阳反应很是敏捷,飞快往旁边退步避开了呕吐物的波及,倒是苏暮星自己身上的校服被弄脏了。
苏旭阳紧皱眉头往后一退,面上的嫌恶毫不遮掩:“真恶心。”
司机早已递上了矿泉水和纸巾,苏暮星倒水清理了一番并不管用,边上的苏旭阳环抱手在胸前冷言嘲讽:“脱了让司机带回去就行了,夏天还穿着外套的也就你这个怪人了。”
苏暮星懒得搭理这个嘴毒的二哥,自顾自地一边擦拭着自己的校服一边往学校里面走,准备回教学楼了去洗手间把衣服冲洗一下。
好在现在时间尚早,学校里的学生并不多,只有三三两两走过,也没有人注意到苏暮星的狼狈。
苏旭阳这次也难得没有与她保持距离装不认识,而是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声音暗带讽刺:“我说你能不能别这么邋遢,这么狼狈一身就去上课?海城可不是你们村里的学校。”
苏暮星被纠缠得有些不耐,回头仰着头望向他,一字一句建议:“既然我们山里人碍你眼了,你大可选择不看,大少爷。”
“你以为我想看你吗?要不是爷爷让我在学校里照看你,谁愿意管你。”
“不管我最好,我上不得台面是我的事,不劳你费心。”
苏暮星还欲继续往前方走,左手袖子却被苏旭阳一把拽住了。
“苏暮星停下!”
她本就生得瘦弱,这件校服在她身上披着也松垮,苏旭阳用力一扯竟是直接它拉下大半,苏暮星赤-裸的胳膊瞬间暴露在苏旭阳的视线中。
入目是纤瘦的胳膊,不同于想象中山村丫头的黑黄,白得像水葱似的亮眼。
只是……
只是苏暮星的整条左臂被一大片烧伤的疤痕给覆盖,遍布疤痕的皮肤看着扭曲而恐怖。
苏旭阳怔了半晌,不知不觉地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一步,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半句话都吐露不出。
苏暮星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臂,目光沉沉。
这些伤疤她十岁那年弄上去的。
那会儿家里的煮鸡蛋少了一个,她奶奶硬说是苏暮星嘴馋偷吃了,拿着棍子就来找她麻烦。
正在火灶前的苏暮星被打得趴在地上爬不起来,那灶膛里的火烧到了小姑娘的衣袖,蔓延到了整个胳膊,她只能拼命打滚把火扑灭。
事后才知道那个煮鸡蛋是爷爷出门打牌之前吃的,可惜没人管受伤的她,奶奶只板着脸教训她把厨房的柴堆弄倒了,抓了一把灰捂在血淋淋的胳膊上就当消毒止血了。
那丑陋的伤痕自那时起便跟随着童年的痛苦记忆,永远纠缠着苏暮星。
她的目光冷冷地停在苏旭阳的脸上:“看够了吗?还要看多久?”
苏旭阳哑然不语。
苏暮星索性将整件校服都脱下来,蹲在边上的人工湖边将衣服浸在水中搓洗起来。
苏旭阳吸了口冷气,急急上前制止:“苏暮星你干什么!”
“你不是觉得我邋遢丢苏家脸?行,那我在你面前洗干净了再穿。”
干脆利落地把校服洗净,苏暮星起身用力拧了拧外套,而后在少年震惊的目光中把这件湿淋淋的外套穿了上去。
她表情淡然,镇定对苏旭阳道:“好了,干净了,你可以让开了吗?”
苏旭阳紧抿薄唇死盯住苏暮星,咬了咬后槽牙却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最后一声不吭地扭头离去。
饶是盛夏,清晨的风还是携了半分寒气,扑到湿透的外套上后让苏暮星打了个冷颤。
她握了握自己的手,转身朝高一教学楼走去。
就在这时,一件宽大的外套忽地朝着她飞来,精准无比地从她的头顶落下覆盖住了整个脑袋。
这件外套遮挡了所有的视线,只有些许微光从精密的线缝中泻出,铺天盖地尽是清浅的柠檬皂香,从她的鼻翼一直蔓延到脑海深处。
还没来得及揭开遮挡自己视线的幕布,忽地一只手自外伸进来掀开小半遮蔽,苏暮星眼前的光线骤然变亮。
逆光中,一个头发微卷的男生歪着头从那小半视野里出现,他嘴角微翘,带了漫不经心的笑:“真笨,都不知道伸手接吗?”
突来的变故让少女愣得不知如何回话,睁着双大眼睛愣愣地望着他。
那少年看到苏暮星有些呆滞的脸后笑容更深,懒洋洋地开口:“天儿太热懒得穿,你给我保管好,晚自习结束后送还到高一7班,记住了?”
他后退两步,冲着苏暮星挥了挥手跑远,笑容比晨间的太阳还绚烂耀眼。
苏暮星看着那男生远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怀里这件整洁干燥的校服。
在片刻的犹豫后,她把少年的外套换到了自己身上。
*
身着不合身外套踏入高一6班的同时,苏暮星的耳边就飘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苏暮星,你真把海城中学当乡下地方了?你看看你穿得什么破烂,别出来丢我们班的脸ok?”
这比苏旭阳还难听的调调让苏暮星忍不住扶额,某些高中生真是幼稚,她此刻甚至想叹气。
说话的人正是昨天频频针对苏暮星的人,名叫梁娉。
苏暮星昨天之所以认不出她,全因这姑娘高中毕业后去整了容,所以苏暮星记忆里只有她整完容的样子。
从苏暮星刚转入6班起,梁娉便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恶意。
苏暮星又土又怂,学习也差。
但任凭苏暮星的言行再怎么丢人,她还是长了张极出众的脸蛋儿,这事儿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梁娉其实也算不得丑,只是鼻子有些塌嘴有点大罢了。
老师安排她做苏暮星的同桌也没什么,偏偏当时有话多的男生嘴贱笑闹了句“美女与野兽”。
美女是苏暮星,野兽是谁一目了然。
说话那男生是班里有名的刺头,梁娉不好跟对方计较,只好把这仇算在了苏暮星头上。
当年欺负苏暮星的人里,梁娉算得上是出力最多的那个,苏暮星对这个名字可谓是记忆深刻。
苏暮星慢条斯理地理了理松垮的校服,然后淡定地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她偏过头看一眼就差把嫌弃二字写在脸上的梁娉:“你吼这么大声做什么?”
“苏暮星!”
苏暮星凑近一些观察了一下,好心建议:“你的皮肤太干粉底卡粉了,还有,想要化裸妆最好别用纯黑的眼线笔,另外你的双眼皮贴松了重新贴一下吧,嗯……口红也没有涂匀,需要镜子吗?我可以借给你。”
苏暮星啪地一声从书包里翻出小镜子拍在桌上,周遭却无人回话,一片死寂。
“我化妆要你教?你这个土包子装什么逼!”
梁娉急躁地开口欲挽回败势,连身边的朋友提醒都没有听到,直到班主任都出现在自己面前才猛然反应过来。
海城中学虽然有不少花钱进来的二代,但是大部分还是硬实力出众的学霸,所以管教甚是严厉,对于学生化妆是绝不允许的。
被勒令立刻去厕所卸妆不说,梁娉还被罚写了一千字的检讨。
她回来的时候狠瞪了一眼身边的苏暮星,后者却目不斜视地翻阅着手上的语文书,一副专心学习的模样。
梁娉一把将苏暮星的书拔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事儿你起的头,那一千字检讨你给我写了!还有今天我值日,你记得中午留下来给我打扫!”
苏暮星不紧不慢地把书拿回来,点了点头。
梁娉见到她又恢复了以往的受气包模样,这才不再纠缠。
苏暮星认真看着语文书,时不时点点头。
她有答应梁娉帮她写检讨打扫卫生吗?
没有啊!她只是觉得这首古诗写得太好点头称赞而已。
至于明天梁娉交不出检讨又没有打扫卫生可能会被老师罚……
关她什么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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