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县城这么多回,花枝头一次觉得去城门口的路那么远,她拼命跑,那路总是看不到尽头,路上的行人都用诧异的目光看着她,不知道这小姑娘发生了什么事,跑得这样慌张。
花枝不在乎这些,沿着马路狂奔,再拐过一个路口就要到城门口了,她想着不管花多少钱,必须包一辆三轮车赶回去,要是等到车子拉满客人再走,一切都晚了。
花枝心急如焚,顾不上看路,刚拐过路口,一辆小轿车迎面开过来。
行人发出惊恐的呼声,花枝想躲闪来不及,心里一片冰凉。
小轿车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堪堪挨着花枝的脚尖停下来。
车窗探出一张愤怒的脸:“找死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家里出了急事。”花枝弯腰向司机道歉,一抬头,俩人都愣了。
“怎么又是你?”魏骋看着车外满头大汗涨红着脸的花枝,简直无语到极点了。
这是哪辈子的孽缘,走到哪都能撞见她。
“对不起,我真的有急事。”花枝无心跟魏骋多说,冲他点了点头,背着布袋继续跑。
魏骋看着她踉踉跄跄的背影蹙起眉头。
“魏骋,那妞谁呀?”副驾上一个穿着花衬衫喇叭裤的小青年嬉皮笑脸凑上来问,“土是土了些,盘儿倒是够亮的,条儿也顺。”
小青年叫陆涛,是魏骋的发小,两人的爷爷是战友。
“滚!”魏骋一把推开他,踩油门追了上去。
花枝已经跑到城门口,正在和三轮车主谈价钱,魏骋的车子嘎吱一声停在她身边:“上车,我送你!”
花枝愕然:“你送我?你不是,你不是……”
她想说你不是最讨厌我吗,为什么要送我。
魏骋脸一板:“少废话,上不上?”
花枝没再犹豫,拉开后座门上了车。
紧急关头,她没法顾及其他,魏骋的车肯定比三轮车要快。
车门关上,魏骋开车出了城门,问她:“去哪里?”
花枝报了姥姥家的地址。
魏骋蹙眉:“我不认识路。”
“我认识呀!那里有一条河,我和红军他们去钓过鱼。”陆涛嘻笑道,回身扒着座椅问花枝,“对不对呀妹妹?”
“对对对。”花枝连连点头,那条河就是妈妈葬身的河,她一想起来,又开始手脚冰凉。
魏骋透过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她脸色这会不红了,煞白煞白的,看着挺吓人,也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
但他没有多问,按着陆涛指点的方向一路风驰电掣。
二十分钟不到,车子便开到了花枝姥姥家的村口。
因为今天有喜事,村里不少人都去了花枝堂舅家吃酒席,没去的也已经在吃饭,端着饭碗蹲在路上边吃边扯闲篇。
魏骋的车子开过去,引得众人纷纷猜测,是谁家的亲戚这么有钱。
村东头,堂舅家的酒席已经开始了。
酒席很简陋,就在大院子里搭了棚子,摆了方桌和长板凳,灶台也是临时在院子里现砌的。
刘玉兰和娘家几个姐妹还有堂姐堂妹坐在一桌,姐妹们都带了自己的小孩子和孙子,只有刘玉兰是一个人。
花枝姐妹三个都不喜欢来姥姥家走亲戚,她只好自己来。
刘玉兰今天穿了一件水蓝色的褂子,版型挺括,腰身收得也好,加上她本身就白,这颜色显得她格外年轻。
同桌的几个姐妹半开玩笑半讥讽地问她:
“今天咋舍得穿件新衣裳?”
“你婆婆终于舍得给你买衣裳了?”
刘玉兰只会讪讪地笑,心里很是羞愧。
哪里是婆婆给钱买衣裳,这衣裳是她找大妯娌借的。
说起来大妯娌今天倒是挺大方,二话不说就把自己的新衣裳借给了她,还说了好几句暖心的话。
刘玉兰感动得不行,以往她总是觉得大妯娌太强势太自私,看来是自己把人想歪了。
她决定以后要好好和大妯娌搞好关系,说到底是一家人,上次花叶相那个不靠谱的上门女婿,也多亏她和大伯劝服了婆婆。
这样想着,刘玉兰偷偷把几颗水果糖装进衣兜里,打算给大妯娌带回去,让她沾沾喜气。
糖果本来就不多,一上桌就被姐妹们的小孩子抢完了,她也只抢到了几颗,本来打算回去给花朵吃的。
这时,院门口忽然有人大声叫她的名字:“玉兰,玉兰……”
吃酒席的人都往门口看,就见王三春推着个自行车从外面走进来。
“大嫂,你咋来了?”刘玉兰吃了一惊,忙起身去迎她。
大家都在心里想,王三春和刘家并没有亲戚,赶着人家开席的时候来是啥意思,难道想借着自家弟妹的光蹭吃蹭喊?
要真是这样,那也太厚脸皮了吧?
王三春把车子靠墙边放好,走到刘玉兰跟前粗声大嗓地说道:“玉兰,实在对不住,我有急事要去城里一趟,你把我的褂子还给我吧!”
刘玉兰脑子“嗡”的一声,血涌上来,涨得满脸通红。
“呀,玉兰,你不是说这衣裳是你婆婆给钱买的吗,咋又成了你大嫂的?”有个堂姐尖着嗓子问。
刘玉兰脸红的都能滴出血了。
“啥,你咋能说瞎话呢玉兰,这衣裳明明是我借给你的。”王三春大声道。
周围一片嗤笑声。
“大嫂,我没说过……”刘玉兰红着脸说,“衣裳等我回去再给你行吗?”
“不行啊,我着急走。”王三春说,“有人给你大侄子说了个亲,我得赶紧去,晚了就黄了。”
“可我,我里面没穿长袖……”刘玉兰小声说。
“没穿长袖啊?”王三春声音大的巴不得一个村子都能听见,“找你嫂子堂嫂啥的借一件先穿着呗,我真着急走。”
刘玉兰为难地看向几个嫂子,嫂子们全都低头躲闪,没人应声。
王三春一个劲儿地催促,高一声低一声的,说不能耽误了儿子的亲事,言下之意就是耽误了都怪刘玉兰。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刘玉兰身上。
乡下人的日子过得太枯燥,好不容易有个乐子,谁都不想放过。
刘玉兰实在没办法,只能咬着牙在众目睽睽之下,哆嗦着手去解扣子,心里的羞愧已经达到了顶峰。
丢了这么大的人,以后的日子还咋过,不如死了算了。
院子外面突然响起汽车喇叭的声音。
村里八百年都没来过一辆车,车在他们眼里是个稀罕物,众人的注意力被吸引,齐齐往门外看去。
“妈,妈……”花枝下了车,一阵风似地冲进院子,由于过度紧张,声音都变了。
魏骋和陆涛跟在后面,奇装异服的陆涛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刘玉兰已经在崩溃的边缘,突然看到花枝冲进来,像看到救星一样,忍了半天的眼泪直往下掉。
花枝一冲进来,就看到王三春站在妈妈面前,而妈妈正要脱掉那件衣服。
花枝一阵后怕,差点腿一软跪在地上。
魏骋在后面及时扶了她一把。
花枝稳住身子,几步跨到刘玉兰面前,脸上带着笑说:“叫你等我从城里买了衣裳一起来,你咋不等我自己先来了?”
“买,买衣裳……”刘玉兰茫然地看着自家闺女,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花枝也没有详细解释,直接拉着她往堂舅屋里去:“走走走,去舅妈房里把衣服换上,让大家看看好看不好看。”
堂舅妈一头雾水,呆呆地看着花枝娘儿俩进了屋。
院子里的人也都没弄明白是咋回事,加上魏骋两人的出现,大家一时都不知道该说啥,全都安静下来。
“啥情况,我咋蒙了呢?”陆涛拎着他的蛤、蟆镜小声问魏骋。
魏骋说:“你问我我问谁呀?”
这时,花枝堂舅终于回过神,上前招呼他们两个:“小伙子,你们是花枝的啥人?”
“朋友。”魏骋说。
朋友这个词在农村人的意识里,如果双方是同性那就无所谓,如果是异性,肯定不正常。
因此大家一听说他们是朋友,第一时间就在心里想,这两个人其中肯定有一个是花枝的对象。
这妮子行啊,居然找了个城里的对象,还有小轿车,肯定是个有钱人。
几个姨妈突然有点后悔,刚才不应该嘲笑花枝妈,看她的笑话,万一花枝以后发达了,亲戚之间还能帮衬点。
最懵的王三春,她到现在还没弄明白是咋回事。
花枝这死妮子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早不晚的,掐着时间过来给她妈送衣裳,难不成她算准了自己要来找刘玉兰要衣裳?
这不可能,她又不是诸葛亮,还能掐会算咋地?
花枝这边拉着刘玉兰进了屋,屋里贴着大红喜字,点着红蜡烛,西屋里的新娘子听到动静,穿着红外套走出来看。
“表嫂,你好啊!”花枝主动和她打招呼。
新娘子脸红了一下,问:“你是谁呀?”
“我是沿溪村的表妹,我叫花枝。”花枝说,“我妈衣裳脏了,借舅妈的屋换下衣裳。”
“没事,去换吧!”新娘子说。
花枝就带着刘玉兰进了东屋,把布袋里的衣裳鞋子袜子一一拿出来放在床上,拉上窗帘让刘玉兰换上。
刘玉兰看着新衣裳惊呆了:“这得花多少钱呀,你哪来的钱?”
花枝说:“你就先别管这个了,回去再说。”
刘玉兰眼下是一点主意都没有,花枝说什么就是什么,此刻的花枝在她眼里就是她的靠山。
从头到脚换了一身,刘玉兰对着大衣柜上的穿衣镱红了脸。
“这也太招摇了,我还是换回来吧?”
“哪里招摇了,好看得很。”花枝说,“走,出去让几个姨妈看看。”
刘玉兰不好意思出去,花枝便一手拎起王三春的衣裳,一手拉着她把她拉出了门。
在所有人的印象里,刘玉兰从来就没穿过新衣裳,啥时候回娘家,都穿得像个要饭的,连她自己的亲兄妹都嫌弃她。
因此,当从头到脚焕然一新的刘玉兰出现在眼前时,众人都有点不认识她了。
几个姨妈更是瞪大了眼睛,心里嫉妒地发狂。
看来花枝果然是攀上高枝了,不然哪来的钱给她妈买这么好的衣裳,这水蓝呢子虽然跟王三春的颜色一样,但料子明显要好很多,版型更挺括,腰身收得更好,手感都不一样。
王三春也快疯了,她又气愤,又觉得诡异,花枝不但赶着时间点来送衣裳,还送了件一模一样的衣裳,当时刘玉兰去借衣裳时说花枝一大早就去了城里,她咋知道自己借给刘玉兰的是啥样的衣裳呢?
“咦,这不是大娘吗?”花枝装着才看见王三春的样子,惊讶道,“大娘,你也来随礼呀?”
“……”王三春哑口无言。
其中一个姨妈讨好地说:“你大娘才不是来随礼,她这个人坏得狠,借了件衣裳给你妈,刚才又跑过来要你妈脱了还给她,我看她就是想让你妈当众丢人。”
“……”王三春气得直翻白眼,奶奶个爪,刚才是谁看笑话看得最起劲儿?
“哦,这衣裳是大娘的呀?”花枝掂着衣裳抖了抖,笑着递还给王三春,“大娘,谢谢你啊!”
这一句谢谢说得意味深长又阴冷无比,王三春不禁打了个寒颤,一把抢过衣服,没有底气地喊道:“你哪来的钱胡乱挥霍,一个姑娘家跟两个男人混在一起,真不知道你这钱是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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