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这一年在旁人看来,或许只是越来越不好相与,越来越矜傲,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无数次午夜梦回,梦见陌离白衣染血死在自己面前,自己什么也做不了,然后被吓醒。
陌离成全了一个莲花坞。
却放弃了自己唯一的归路。
爹娘能回来,他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但,心头的负罪感却越来越重。
这种负罪感在当初听到魏无羡身死的消息后,更是如此。
尽管他知道,所有人都没有错。
魏无羡这个人突兀地闯进他的生活,搅和地乱七八糟后,偏偏还突兀地离开了。
被临云君蓝念尘所杀。
他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只知道他是蓝家出关的长辈。
当初他下意识想要去找蓝忘机问一问,却得到了蓝忘机包庇魔头,顶撞长辈后被罚,重伤闭关的消息。
一切都乱了。
仿佛前些日子的宁静就是为了给他现在最后一击,然后给他漫长的岁月去后悔一般。
……他其实,根本不该对魏无羡那样说的。
难道他自己心里难受,魏无羡就不难受么。
这种烦闷感藏了一年,越来越重。
萧落说他太会把情绪藏在心里了,江澄又何尝不知,但他是江宗主,他不能任意将情绪表露。
本来只是起着出来散步的心思。
本来只是随便路过的。
在看到那个身影的时候,他却是脱口而出了那个名字。
“陌离?!”
暖橙色和亮红色的光晕晕染出来的剪影,分明很柔和,江澄却觉得眼睛生疼,眼眶不知不觉红了。
那个身影僵了僵,下一秒,却眼睁睁地消失在了自己面前。
那一瞬间没有丝毫的犹豫,身体的本能比大脑更快,江澄瞬间掠了过来,在晓星尘惊讶错愕的目光中,眨眼没入水中,动作熟练得好似他少年时看到陌离坠水后的反应一般,不带丝毫凝滞。
莲池里没有光,只有压抑的黑色,因为光被上面的荷叶挡住了,什么也看不清。
他目力极佳,着急地搜寻者陌离的身影。
在哪?
在哪?!
在哪啊?!
水汽蒸腾中,他好像看见了一角月牙色的白衣,以及一双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光芒的银红异瞳。
一闪而过,仿佛只是他的错觉,他就被人抓住衣襟,游了上去。
破出水面,新鲜的空气迎面而来,江澄还没有换气,便一个微凉的声音道:“想不到堂堂江宗主也不识水性,更可笑的是不识水性也要下水找人?”
这声音三分陌生七分熟悉,江澄连脸上的水也没有擦,睫毛上的水珠像泪珠一样滴落下来,穿过朦胧的水雾,看清了那人的样貌。
双眸清冷无尘,好像将天下看在眼里,却唯独难容一人,眼尾像是涂上了胭脂的颜色,染着浅红,让他看人的目光带上媚惑,这张脸太过精致完美,让人见之忘俗,眸子的魅惑与脸上的淡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分明是穿着庸俗的粉,气质却孤寂似月,淡雅如莲,足以让人一眼痴迷。
江澄在短暂的失神后反应过来,一掌推开他,身影一动,稳稳地站在舟端,沉声道:“陌离?”
这张脸,与陌离有着五分的相像。
漠离脸上笑意分明温雅,可是江澄却看出了别的意味,只听那人道:“江宗主听说过我?”
江澄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喉结动了动,再开口,声音略微艰涩:“是江某认错人了。”
不对。
分明哪里都像,却也分明哪里都不像。
硬要说的话,好像是之前在阳光下的人,如今却一半在明,一半在暗,明明熟悉,却无法认同为同一人。
晓星尘的声音插过来:“见过江宗主。”
他行了一礼,江澄微微颔首,在短暂的失态后,又恢复了那略微刻薄的矜傲样子:“晓道长。”
晓星尘笑道:“方才多谢江宗主搭救了。”
江澄心思微动,漠离突然一拳砸向江澄。
江澄冷不防被他得手,不得不闪身躲避,怒火燃上眉间:“你……”
冷幽的莲香混着墨水香擦过他肩膀,沁凉沁凉的,有些熟悉,江澄微微一怔,眼前却突然多了个龇牙咧嘴的邪物。
漠离淡声道:“江宗主是否该赔罪?”
江澄眸子微眯:“我赔什么罪。”
“喏,”漠离给他看手里那个水祟,“方才若不是江宗主无故叫我的名字,我早就将此物抓到了,又怎会被拉入水中。”
江澄从未见过如此说法,当即冷嘲道:“是么,难道不是你技不如……你叫陌离?”
他突然反应过来,追问道。
漠离神色自若,点头道:“在下漠离,字莲尘。”顿了顿,他补充了一句,“漠然的漠。”
江澄眸子微暗,手指摩挲着腰间的三毒剑柄:“你此举动当真大胆。”
两重意思。
敢让江澄向他赔罪,大胆。
敢直接抓取水祟,大胆。
无论是哪种意思,漠离都兴致缺缺:“啊,是么,多谢江宗主夸奖。”
他无论是说着多么诚恳的话,似乎都是微凉的调子,让人不免觉得此人欠缺诚意,但看他神情,却又觉得这样的人本就该如此,生不起气来。
江澄即便再怎样否认,还是狐疑此人是否与陌离有着一定的联系,想了想,道:“今日之事的确是我的不是。”
漠离道:“嗯。”
江澄青筋抽了抽,尽量耐心道:“不如今晚二人去我莲花坞小饮一杯如何。”
晓星尘微微一笑,还未说话,漠离便拒绝了:“多谢江宗主好意,莲花坞美景美人,我等消受不起。”
美景……美人?!
这个漠离还真敢说啊!
江澄怒上心头:“呵,想不到漠公子的表面与性格相差之大,让江某甚是惊讶啊。”
漠离懒洋洋地看向他,温润笑了笑,江澄一愣,顿觉熟悉,谁知这种熟悉之感还未真正溢上心头,怒火就被对面那人激得更为旺盛:“不敢当不敢当,在下也实在没想到江宗主的表面与性格相差极大,也是这等贪恋美色之徒啊。”
“你!”江澄腰间三毒被主人杀气所影响,“嗡”地出鞘三分,漠离却毫无惧色,只是行礼道:“夜凉了,风大,还请江宗主回去吧。”
不知不觉,已是星光漫天。
江澄阴森道:“我想漠公子还是先解释好自己那句……”
他的话音被打断了。
因为一件外衣“呼啦”一声披到了江澄的身上,替他阻挡了夜里的一切寒凉。
江澄怔了怔。
待他回神,漠离已经和晓星尘走远。
他手指无意识地缩了缩,却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
……起码,也应当问问他从何而来吧?
远处,星霞满天。
晓星尘认真看着漠离在月光下格外妖异的脸,担忧道:“莲尘,你与江宗主是否有旧识?”
“晓道长在想些什么?”漠离从一旁折了一根普通的白花,“我与他从未认识。”
“可……”晓星尘左想右想,还是觉得不对,还欲追问,就看见那人手中银白光芒闪过,白花变为斗笠轻纱,戴在头上。
“这是什么术法?”晓星尘眼睛一亮,问道。
漠离笑笑:“幻化之术,道长若是想学,明日我可说明一二。”
晓星尘却是拒绝了:“想也知道是莲尘宗派里的术法,怎好外传,莲尘最好也不要在外人面前使用,以免有心人觑觎。”
漠离笑了笑:“道长,不会的。”
真敢有人那样做,他们绝对……不会存在这个世上。
晓星尘看出漠离有心避开方才那个话题,他也不是傻,暂且将这个秘密放在一边,换了个话题。
星辰在天上点缀,洒下柔和的光。
舟上,紫衣男子裹紧了身上的外衣,眸中有寒光掠过。
今夜的月色很美,犹如中秋节,他们许下的愿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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