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筝想起来,方天灼自幼凄惨,却有一个真心呵护他的祖母,所以他在弑兄杀父勒死先后夺了皇位之后,便给了这位原本是太妃的祖母,最大的尊荣。
尽管方天灼冷情冷性,平日也不怎么亲近这位祖母,可他却是个知恩图报的,对自己好的长辈,他一向尊敬。
何筝记得这位太皇太后是个仁慈的,说出这句话怕是为了救自己一命,但老实说,板子他真不想挨。
后方有打手走出来,何筝心里一咯噔,急忙三两步下了台阶,远远的噗通就跪了下去:“参见太皇太后,参见陛下!回太皇太后,草民不是太监!”
太皇太后年近七十,老眼昏花,被方天灼扶着侧头看了他一阵,眼神闪过一抹愕然,“这,宫中何时来了如此俊俏的孩子?哀家怎么从未听说?”
方天灼道:“他便是何相之子。”
太皇太后恍然大悟,立刻上前来托起了何筝的双臂,笑道:“就是这孩子啊,哎哟,这长得可真俊俏,怎么长的啊这是……”
何筝怕怕的看了一眼方才上前要打他的人,怯怯的问:“太皇太后,您还打我吗?”
“哀家眼神不好,还当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太监……皇帝啊,你没事吧?”
方天灼冷冷的看着他,何筝吞了吞口水,怂唧唧小小声:“我不是故意的……”
太皇太后心知何筝对于皇室来说有多重要,她这个孙子性格暴佞,独断专行,后宫女子无数,一个都不肯要,唯有何筝是真正上了他的龙床的。
她放柔声音:“皇帝?”
方天灼道:“禁足期间不得外出,你都忘记了?”
何筝立刻三两步跑回门里头去,噗通又跪了下去。
方天灼望向何锦华:“东西都送来了?”
何锦华恭敬道:“回陛下,都送来了。”
“家常叙过了?”
“是,臣这就告退。”何锦华看出他心情不好,躬身退下,却又下意识多看了一眼何筝。
兄长,似乎不是记忆中的样子了。
方天灼扶着太皇太后离开,这位老太太忍不住多看了何筝几眼,有心说点什么,还是按捺住了。
何筝一直跪到方天灼他们走远,才动了动。顺意立刻跑上来扶住他,何筝双腿疼的嘶了口气,皱眉道:“笔捡回来埋花园里,把门关紧。”
宫人们依言照办,他先回了屋内,靠在软榻上把裤子卷了起来,前几天跪方天灼的还没好,这两下跪的又青紫一片,按一下都疼的一抽。
顺意拿了药上来,何筝道:“我自己来。”
他习惯了独立,没过过贵族生活,享受不来下人的伺候。
他实在烦透了这种低人一等的日子,伴君如伴虎,此刻他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简直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出宫去。
可,出宫,谈何容易。
何筝上了药,把裤子放下来盖住膝盖,垂头丧气。
顺意十分心疼的望着他,劝道:“陛下事务繁忙,奴才相信,等他有空,必然会来看公子的。”
何筝无言的望着他。他怀疑自己在所有人眼中是不是就跟深宫怨妇一样,可事实上,他真不在乎方天灼来有没有忘记他,会不会来看他。
他只是迷茫,不知道何时才能,还能不能逃出这深宫囚笼。
或许是因为中午的冲突让方天灼又想起了他,酉时三刻,何筝做梦一样听到了一声唱诵:“陛下驾到——”
何筝刚拿起筷子正准备用膳,宫里的人却已经纷纷跪了下去,他想了一下自己的膝盖,在方天灼一只脚跨进来的时候双手撑地跪了下去:“参见陛下。”
方天灼没有急着让他起身,他面无表情的走过来,停在何筝身边。黑靴和衣摆纤尘不染,何筝听到他冷淡的声音:“都下去。”
何筝膝盖疼的不敢触地,双手继续在地上撑着,方天灼面无表情的围着他转了一圈儿,忽然将脚从侧面伸了过来。
何筝膝盖悬空,他的脚尖便一下子塞到了膝盖与地面之间的空隙处。
何筝:“……”
他膝盖蓦然触地,脑袋磕到地上,思绪空白了两秒钟,才道:“陛下恕罪,我……”
“你?”方天灼眼神阴婺:“见朕而不下跪,光这一条朕就能治你个欺君之罪,你目无君王目无法纪,禁足这几日竟也不知反思,殿外丢笔惊扰圣驾,何筝,你有几条命啊?”
何筝跪趴在他的脚下,惊恐到脑袋空白。
他有点想哭,妈的方天灼这回来跟他算总账了,他估计是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他生活在现代二十多年,怎么可能一下子就适应宫内生活,也罢了罢了,这宫内讨生活那么不容易,还不如早死早超生,他渗着冷汗的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哪怕做好了必死的准备,也还是屏住了呼吸。
方天灼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房间内寂静,片刻后何筝听到他道:“站起来。”
意识到自己貌似还能再活一集,何筝猛地站起,因为起的过猛还晃了一下,他勉强站稳,方天灼隐忍的将差点伸出去的手缩回来。
何筝看着他冷漠的表情,屏住呼吸,方天灼冷问:“你是对朕不满?”
何筝双腿一软,膝盖触地又让他疼的一抽,眼泪瞬间就出来了:“我没有,没有不满!”
方天灼眉头深锁:“朕还没砍你呢,哭什么?”
不问还好,他这一问,何筝顿时觉得委屈极了,眼泪掉的更厉害。但他不能说自己无法习惯宫中生活,更不能说方天灼让他心力交瘁,他抽泣道:“我,我疼,我好疼……”
方天灼问:“哪里伤了?”
何筝跪的摇摇晃晃,膝盖左右颠着吃痛,但没有手掌的支撑,身体全部的力量都压在了膝盖上,更是疼的钻心。泪珠儿噼里啪啦顺着洁白的脸朝下掉,那张精致绝伦的脸蛋啊,真是能把人心都哭碎了。
“膝盖,膝盖疼……”
方天灼抿唇,蓦然伸手把他抱了起来,何筝被放到软榻上,眼泪还在掉,方天灼看他一眼,伸手将裤腿撕了开。
何筝皮肤白,膝上的伤还是很能唬人的,像是雪白纸面上的污渍,一大团一大团的青中带紫,触目惊心。
方天灼看到了小桌上的药瓶,扒开塞子嗅了嗅,道:“药油擦了吗?”
何筝伸手擦眼泪,湿漉漉的眼睛怯怯的垂下,小声说:“我自己擦了,太疼,下不去手。”
方天灼把药油倒在手上,轻轻搓了搓,掌心一起覆到了伤处,何筝条件反射的缩腿,却被他合掌按住,男人看过来一眼,何筝顿时不敢乱动。
方天灼的掌心像暖宝宝,渐渐温热,疼痛的膝盖被抚慰,须臾,那只手开始力道适中的按揉上面的淤青。
何筝皱着眉吃疼,但他也看出来方天灼是在为他好,心想这男人为了下一代也是够拼的。何筝揉了揉肚子,其实他已经饿了,如果不是方天灼,他饭都吃好了。
他扭脸看到了桌案上的糕点,小心翼翼的伸手去拿,方天灼忽然抬头,他急忙缩了回来,眼泪汪汪的眸子像怯生生的小动物。
“饿了?”
“没。”何筝答,见他对自己回复不满,委屈唧唧的加一句:“就是想吃。”
方天灼道:“吃罢。”
何筝不敢,方天灼重新倒了药油,以同样的方法去揉他另一个膝盖,道:“朕命令你吃。”
何筝吃了,一手拿着芙蓉酥,一手还在下面接着防止掉渣,松鼠一样小口小口的咬,小口小口的咽,生怕发出声音打扰到他。
方天灼不经意抬眼看他,他就立刻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停下动作,犹如在大怪物身边不安进食的幼兽,略略睁大眼睛,警惕他会不会突然把自己当猎物一口吃掉。
方天灼收回视线,他又开始进食,小心翼翼,间隙偷偷看他。
方天灼为他揉完淤青,道:“伤好之前,见朕可以不跪,起来用膳吧。”
他命人端了水来净手,何筝啊呜一口把啃了半天才啃一丢丢的芙蓉酥塞进嘴里,背着方天灼表情夸张的大口咀嚼用力吞咽下去,然后抚着喉咙一脸温顺的转过来,乖巧的在桌前坐下。
方天灼将毛巾递给佣人,在他身边坐下,目光落在他的嘴角,伸过手来。
何筝又一次被按了暂停键,眼珠子跟着他的手转,方天灼指尖摩擦他细嫩的嘴角,收回手拿起了筷子。
何筝麻利的给他夹菜,道:“陛下辛苦,您多吃点。”
他夹完这个夹那个,很快把方天灼的碗塞得满满的,最顶上的茄子摇摆着从碗里掉到桌子上,何筝立刻缩回手,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自己吃自己的。
方天灼放下了筷子。
又一次被按了暂停键的何筝:“……”
他犹豫着,也轻轻把筷子放了下来。
方天灼道:“朕去沐浴。”
南门良急忙命人准备热水,何筝脑子里想着他的避孕小丸子,手上片刻不停的朝嘴里扒拉吃的。
他决定以后每天吃十顿饭,把自己养成猪,就不信对着浑身猪油的他方天灼还下得去嘴。
方天灼在偏殿沐浴,何筝趁机吃撑,刚想溜走,南门良就笑着来叫:“公子,陛下让您进去伺候。”
他一脸欢喜的模样,活像这是给何筝的天大的恩赐。
何筝心想:呸。
嘴上道:“嗝——”
南门良:“……”
可作吧。如此不成体统,陛下早晚把你砍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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