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天灼这边刚刚下朝,南门良就匆匆告诉他:“何公子把洛贵妃给打了,闹着要陛下评理呢。”
方天灼微微一顿:“筝儿?”
“正是。”
方天灼挑了挑眉,嘴角倏地一扬:“你怎么看?”
南门良诚恳道:“这位何公子,跟咱们调查的有些出入。”
方天灼颔首:“朕也觉得。”
一声“皇上驾到”,殿内顿时跪成一片,何筝跟着跪下去,两只手撑着地面,膝盖却悬空没真触地。
方天灼瞥了他一眼,大步走进来。
丘水洛捂着脸梨花带雨:“陛下,您要为臣妾做主啊!这个何筝实在太大胆了,他竟然,竟然敢掌掴臣妾!”
方天灼在她身边停下脚步。
丘水洛玉色的脸上红了一块,头发凌乱,华贵发饰都歪了,可怜无助的模样哪里还有平日耀武扬威的影子。
但她再委屈,也不敢直接扑到方天灼身上求安慰,只敢伏在地面呜呜哭喊。
方天灼皱眉,道:“还不快请太医来为贵妃看伤?”
立刻有宫人领命前去,方天灼走上主位坐下,道:“缘何闹至此处?”
何筝抬头,丘水洛已经又哭了起来:“臣妾如今代为掌管风印,听说何相国为陛下送了个男宠,这些日子一直住在陛下寝宫,就想着赶紧来见见,为他安排个去处,毕竟陛下寝宫……一来他住着不合规矩,二来此事传出去,臣妾怕外人说陛下的不是,这本是臣妾分内之事,可,可臣妾刚刚提了一句,他竟放豪言说他是陛下唯一的男人,要一直住在陛下寝宫绝不离开,陛下英明,您的寝宫,常住的只能是皇后啊!他如此野心勃勃,不懂规矩,臣妾怎能放任不理?说教了两句,他竟又对臣妾动了手……陛下,你要为臣妾做主啊陛下!”
真不愧是皇帝的女人,短短十几分钟就立刻编出了一套有理有据的瞎话,如果不是何筝亲身经历,只怕真的要信了。
何筝暗暗咂舌,方天灼已经转向了他:“是这样吗?”
何筝仰起头,暂时把膝盖放到地上,道:“当然不是了,她羞辱我的,她……”
丘水洛插口:“陛下!臣妾所言句句属实!”
方天灼皱眉:“贵妃是在质疑朕的判断能力吗?”
丘水洛脸色一白:“臣妾不敢……”
方天灼又一次把目光放到何筝身上:“说。”
何筝便道:“是她先用羞辱的口吻说我爹把我送来给陛下享用,又挖苦说我只怕不是我爹亲生的,否则他怎么舍得?我就闹不明白了,被送给陛下是我自己心甘情愿,整个何家都深感无比荣耀,怎么从贵妃嘴里说出来倒好像跟陛下在一起是侮辱我了?莫非在贵妃眼中,陛下是配不上我的?”
丘水洛大怒:“你胡说八道!”
何筝拍马屁拍的振振有词:“那我肯定就不高兴了,但我也知道,我是陛下的男人,她是陛下的女人,何况官大一级压死人,她是贵妃我是草民……”何筝露出不满的神情,道:“所以就算我心里为陛下抱不平,也多少愿意看在陛下的份上给她几分面子,可她居然又说我娘是□□……难道出身是我自己能选择的吗?”
方天灼脸色沉了沉。他的母妃只是普通舞女,自幼养在皇后名下,也时常因为母妃出身而受尽奚落。
他小时候最常想的也是:出身岂是自己能选择的?
“然后我就顶撞了她,她就要打我……本来她的宫女都已经踢我一脚了,她原本就占了便宜,那我自然不能让她继续占我便宜了,我就打了她。”何筝还不忘给自己贴小棉袄标签:“原本这种事我想我们两个私下解决就好了,她竟然非要让陛下决断,您刚刚处理完国事,又要来处理这事儿,陛下,我真舍不得您这样操劳,若不然,我就让她打回来得了。”
一介小民大打宫妃的大事被他一描述倒是成了小孩子打闹,丘水洛看着他的眼神简直像在看着一个怪物。
方天灼道:“若是如此,那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贵妃可愿?”
方天灼这么说就说明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丘水洛纵然心中再不甘心,还是道:“全凭陛下决断。”
“既然如此,贵妃占了口头便宜,筝儿占了手头便宜,念在筝儿不痛不痒,贵妃却带了伤,那么从今日开始,贵妃好好养伤,筝儿禁足一月,以示公平。”
丘水洛咬紧后槽牙,何筝皱起细眉头,两个人都觉得对自己很不公平。
禁足什么鬼?他还想出宫呢!
方天灼话音一转,道:“方才,是谁踢了筝儿?可还记得?”
何筝一愣,条件反射的一指。丘水洛心里一咯噔,那宫女已经脸色惨白的噗通跪了下来。
“哪只脚踢得,嗯?”
宫女顿时瘫软,疯狂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左脚,还是右脚?”
宫女抖若筛糠,泪流满面的求饶。其余人等纷纷屏息,殿内几乎死寂。
何筝终于意识到不对。
方天灼此人,骨子里揉杂着的全是阴狠暴佞,做事全凭喜好,此刻只怕是那嗜血般的欲望又涌了上来。
丘水洛刚刚站起又跪了下去:“红云只是受臣妾指使,陛下,此事已经过去,臣妾愿跟何公子和解,请陛下开恩饶她一命!”
“贵妃莫不是觉得,能左右朕的心意?”
丘水洛惊恐:“臣妾不敢!”
方天灼肆意妄为惯了,最恨有人左右他的决定,何筝看着那对主仆,也有点腿软。
但他真不觉得人家踢他一脚就活该要断一只脚,他额头冷汗直冒,方天灼已经开口:“拖下去,双脚全砍了。”
一阵更为畏惧的惨叫和求饶。
何筝吞了吞口水,忽然高声道:“陛下!”
方天灼看他,何筝跪在地上直起身子,原本就雪白的脸惨白如纸,强作镇定道:“我突然,突然想起,踢我的,好像不是她……陛下,我这两日身体不适,头晕脑胀,很容易出现幻觉,陛下可否等我身体好些,慢慢想想,再重新指认?”
若有人因为他而断了一只脚,何筝只怕要做噩梦了。
“看来筝儿的确病得不轻,方才朕与贵妃说的话,你过耳便忘了。”
何筝浑身僵硬。
洛贵妃左右不了方天灼的心意,他又怎么能左右的了?
何筝仰起脸,眼睛瞪大望着他,他很害怕,也很坚持,他清楚自己无法接受方天灼因为自己断人一只脚,可他因为害怕自己会被杀,又不敢继续求情。
只能僵持着。
有人走进来把那宫女拖了出去,在出门的那一刻,方天灼突然道:“罢了,那就等筝儿再好好想想。”
一句话生,一句话死。
那宫女顿时瘫软在地上。
何筝挺直的僵硬脊背缓缓弯曲,身体微微发抖。
他必须要尽快计划,赶紧出宫,真的好怕有一天自己身上突然背上人命官司。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的事情,何筝这辈子都不想经历。
殿内渐渐散去,何筝左右瞅瞅,也麻利的爬了起来朝外走,说是走,不如说逃,他几乎是小跑着的,后方突然传来声音:“站住。”
洛贵妃的话他可以置之不理,装没听到,但方天灼……他不敢。
何筝急刹车停下,慢慢转过身,方天灼已经在桌案后面翻开了奏章:“过来给朕研墨。”
何筝看向南门良,后者已经十分有眼色的朝外走,何筝像被刀架在脖子上慢慢走里走。
心中陡然涌起一股“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凄凉。
他只见过电视上偶尔有研墨的镜头,真正弄起来还是头一遭,左右瞅瞅除了方天灼屁股底下那个根本没有凳子,只能认命站着。
墨锭握在手里,何筝慢吞吞的在砚台上画圈,半晌砚台都还是干的,他疑惑怎么这样,就发现方天灼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何筝僵了僵,估摸着应该倒水,然后就发现砚台旁放着一个精致的小水盂,里头还放着一个“挖耳勺”,凭着一股直觉,他拿起小勺子把水滴到了砚台上。
偷偷去看方天灼的脸色,虽然依然面无表情,但神色之中已经少了几分阴冷。
何筝松了口气,又多加了两滴,方天灼顿时皱起了眉。
“身为何相之子,无人教你研墨,无人教你规矩,无人教你认字?”
何筝大脑又开始急速运转,低声细语道:“我在家……不受宠,都是弟弟学习的时候,偷偷去看,会些样式,但不知精髓。”
又在扮可怜,方天灼也不知道信没信,他站了起来,何筝心里一咯噔,条件反射蹲下来,活像突然被警察逮到的受惊的犯罪分子,就差双手抱头了。
方天灼:“?”
何筝意识到自己反应过猛,忙低下头拍了拍方天灼的靴子,并吹了吹:“你鞋上有土,我给您拍拍。”
“站起来。”
何筝只能站了起来。方天灼比他高,随便一站都能感觉到他身上充沛的力量,何筝被他靠近,十分有压力。
方天灼握住他的手拿起墨锭,沉声道:“研墨初期一滴水足够,墨锭要平着转,必须受力均匀,要这样。”
何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努力做出一副认真的样子,抿着嘴想他的罗太医。
如今他被禁足,也不知道一个月之后会怎么样……说起来,古代禁足一个月是三十天吗?
方天灼凝目,发现他两眼发直似在神游,他手指上移,轻轻捏住了何筝的下巴,把他的脸从前方转向自己,声音低柔:“听到了吗?”
何筝顿时回神:“什,什么?”
怒意凝聚,方天灼眉宇溢出森寒,何筝做出委屈模样:“陛下明知我喜欢您,一刻都离不开您,被您靠近就身子发软,脑子空白……还非贴那么近跟我讲。”
他理直气壮:“那我,我当然听不进去啦!”
方天灼:“……”
森寒怒意褪去,他眸子闪了闪,似乎惊疑不定。
喜欢您,离不开您,一被您靠近就身子发软,脑袋空白……
这是什么话,怎的叫朕突然心脏打鼓,呼吸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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