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蓉万万没想到,刚刚还在前头饱受赞扬,头一个对自己不满的且提出批评的,不是长辈,而是宝玉,哦,也不对,宝玉也算是长辈,虽然比他年纪小,他见了人依旧得恭恭敬敬地叫上一声“宝二叔”。
这话一出口,莫说是贾蓉贾蔷,连迎春探春都有些尴尬了,好在她们早就习惯了宝玉这般行事作风,立刻想着要补救。
“二哥哥这会儿路上走得急,怕是语气也就急了些。”
他究竟是为何这样,贾蓉自是心里有数,拦过了就要出头的贾蔷,依旧笑着, “宝二叔教训的是,读书也需日积月累,需得徐徐图之,不可操之过急。”
惜春此时也走了过来,宝玉见了她也就没将贾蓉贾蔷放在眼里了,“四妹妹,可算见着你了,咱们一块儿去找老祖宗,别跟他们一块儿顽了!”
惜春没那个耐心哄着他,皱了皱眉头,“二哥哥来了本来我们也该招呼的,只是我们顽的只怕惹了你不高兴,加之老太太、太太那边恐一时片刻不见了你又要着人来找,不若我们陪你一起去见见老太太罢。”
放在往日里宝玉许还会高高兴兴应下,只是现在叫他走,倒像是怕了贾蓉似的,他如何又是肯认输的性子,索性硬着脸皮也要留下来。
几人留在了书房,其实也就是贾蓉正教惜春画画,惜春跟着他们一起什么都要学,柳先生又是个书画皆精的先生,便也同样要求他们作画,惜春一起也学了些时候,柳先生见她感兴趣,又见了她的画,跟贾效提过,说是很有些天分,贾效自是高兴,贾蓉也乐得有事无事教惜春。今日这幅画也是前些日子贾蓉便许了惜春要教她的,此时不过忙中偷闲罢了。
贾蔷怕她们觉得无聊,便铺了几张纸,备好笔墨,只说不如大家一块儿画着顽儿。
旁人还未应,探春先来了兴致,问他以什么为意,贾蔷本想说就以书生中秀才,又想到了这还有个宝玉,听说这位宝二叔似乎并不喜欢人家在他面前提这些事,索性改口说秋意,如今九月的时光,倒也应景。
几人均觉得可行,连宝玉都没了话说,反而兴冲冲地提出彩头来。
前头史太君问了宝玉,听他正与哥儿姐儿几个在书房画画,心里不由得满意了几分,侧头同尤氏道,“你是个能干的,现在是个秀才公,往后就是举人、进士了,你的好日子啊,在后头。”
贾蓉中了秀才不怎么稀奇,但今日见他在众人之间游刃有余,玉树临风,举止谈吐均是十足的大家子模样,观之竟比当年贾珠还要出色,史太君不禁有些眼热。
尤氏忙笑,“都是姑姑督促得好,蓉儿自个儿又肯用心,我倒是没做什么。”
谁不知道是贾效的缘故,只是尤氏毕竟是明面上的珍大奶奶。
王熙凤也笑, “那也是嫂子你持家有道,我可是听说了,蓉哥儿中了秀才,好些有女儿的人家都来打听消息呢!这要是把女儿嫁进来,可就是秀才夫人了!”
众人又里里外外夸了个遍,尤氏虽是高兴,到底没忘记这都是贾效的功劳,也不敢太过得意忘形,这副模样看在众人眼里,越发觉得宁府是有了不少变化,连素日里小家子气的尤氏也开始知礼懂进退了。
给贾蓉办完筵席,估摸着是近来事情多,贾效竟是病倒了。
“没什么要紧,许是昨夜里着了凉,这样的病算什么,吃过药睡一觉,再发发汗,晚上就能下地了。”
尤氏被她这话说得哑口无言,只得再三叮嘱青鸾与白芍两个丫头照顾好人,回去的时候看到守在门槛一脸茫然无措的红袖,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里琢磨着这宝光苑还是要再添个大丫头才是。
原先贾效身边确实是有四个大丫环的,只是其中有一个年纪大了,贾效说不想耽误人家便放了她出府嫁人,尤氏虽觉得急了些有些奇怪,却到底因为不是自己院子里的丫头不敢说什么。后来宝光苑边只剩下了三个大丫头,贾效也一直没再提一个上去,旁人不知道只当是没遇上合适的,尤氏却隐隐猜到了一些缘故,许还是因为那个出府嫁了人的丫鬟。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贾效这一病并没有像她预料般一日便好起来。她索性将府上诸事均交给尤氏,自己安心病养病。
贾效这一病竟在床榻上缠绵了小半月有余才渐好起来。这日,难得天气放晴,便让人搬了张榻,只在檐下歪着翻一本旧书晒太阳,她整个人缩在被子里,红袖就蹲在一旁不时给她翻张书页。
也就是在这时,贾效听到了外面的远远传来似有吵闹声。
她下意识蹙了眉头,又觉得脑壳有些生疼,红袖见状连忙起身说要去看看,只是不等她走出宝光苑,就遇上了匆忙过来的银蝶。
贾效被见红袖没一会儿又回了来,刚要问她,就见她身后跟了个一脸慌张的银蝶,下意识觉得不对劲,果然还不等她先发问,便见银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脸上已是泪两行。
“大姑娘救命,大爷要打死我们奶奶呢!”
……
让下人压制住贾珍后,贾效靠着红袖坐下,又看向了银蝶。
“银蝶,金雀,还不带你们奶奶进去漱洗。”
尤氏听到这话后,也渐渐收敛了哭声,抽泣着任由两个丫鬟扶着进了内间。
贾效这才将注意力转向了贾珍。
“你媳妇虽说没什么主见,也不是那种任着任由着人胡闹的,她性子好,轻易不与人发生争执,便是受了什么委屈,都只自个儿担着,从不拿到人跟前说去,平日里只一门心思伺候你,照顾继子小姑,这样好的媳妇,你到底有什么不满?怎么你珍大爷在外头耍威风多了,回了府里倒是脾气渐大了,随口起了几句争执便起了休妻杀妻这种有违人伦的念头?你也别想瞒着我,我这些时日病着,却也不是两眼一抹黑的瞎子,说罢,你到底要支三千两做什么?是不是在外面又同人打赌输了钱!”
贾珍方才一冷静下来也知道是自己太冲动了,又听了贾效前面那些话,只觉得越发惭愧,只是听她提起“三千两”,觉得她是知道了,顿时有些难以启齿。
“怎么这会子倒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了?刚才你不是挺威风的么?我看要是我没来这一趟,你都能强抢了对牌去!”
拿着对牌方能去账房支钱,原先自是在贾效手里,只是近来尤氏掌家,倒是便宜了贾珍直接跟她耍威风。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姑姑病这才好些,何必让这些事扰了你休息——”
“你可快罢了吧,你若是真心不让我担心,也不会做出这些事了,你既说不出来,那我便让说得出来的人来说!”贾效彻底没了耐心。
不出一会儿,张根便带来了贾珍身边的小厮,而贾效的眉头也在那小厮吞吞吐吐又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中拼凑起了整个事情,贾效气的浑身发抖,直接朝下边摔了个茶盏。
“珍哥儿,我只当你如今已经改好了,不想你依旧是往日模样,真真叫人寒心!”
贾珍这时也知道开口了,“这委实怪不到我啊,都是那周大,他哄骗我说没有银两用古玩字画也是使得的,哪想到那收古玩的老板竟是他一伙儿的,被他瞧出了那个小盏是御赐之物之后我想要回他们便连起手来勒索于我!”
“这么说你倒很是无辜了?”贾效都快被他气笑了, “若不是你听了后宅妇人的耳根子话,不自量力给她弟弟找学堂,那周大能勾搭上你?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样的,是个大官儿还是格外体面呢,人凭什么听了你的一番话就答应给你姨娘的弟弟安排学堂?怕不是从一开始就打着你这个冤大头的注意!你说那周大是学监的外甥,可曾亲眼见到不曾?即便他当真是,清官还有两三个不成器的亲戚,又凭什么认定人家就能给你办妥了?而且最最不该的,是拿出蓉儿秀才的名声!他还未去国子监读书,你就来这么一出,是生怕你儿子不被同窗不齿排挤,被先生苛待么?你要找死也别拖累了蓉儿与蔷儿!”
贾珍这才反应过来此事许会连累了贾蓉,一时也是后怕, “这......姑姑不是说那周大许不认识学监么,许那边也不知情的,那周大听说平日里最喜欢流连于赌场,又好斗鸡,确实不像是学监的亲戚。”
贾效冷哼一声,“你最好是盼着是这样,否则,就是断绝了关系,我也是要保蓉儿的。”
贾珍自知理亏,也不敢再还口,这时,一个小厮匆匆忙忙地跑了过来。
“不好啦不好啦,大姑娘,门外来了好些人,说是要讨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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