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京城总是显得尤为的热闹与喜气洋洋,大红灯笼早就挂满了城墙与高楼的屋檐,各大商家补足了货看着货物肉眼可见地减少眉开眼笑,见了面也相互笑着道句恭喜。不知何时天上开始飘下来整朵整朵的雪花,走街串巷的小摊贩搓了搓手哈了一口气又继续闻着从人家院墙里飘过来的各色食物香味卖力地吆喝。
但是,这种热闹与宁国府却是毫无关系的。
午时刚过,珍大奶奶尤氏身边的大丫头银蝶便带着几个小丫头往宁府最安静的院落走去,几个新来的小丫头尚有些拘束,见前面青衣少女一路垂着眸子也不知在思索着什么,也纷纷慌着一张小脸不敢作声。
直到七转八折后,眼见着便走到一处院子口,几人看着气派的院门,又见她驻足,这才试探着偷偷拿了眼去瞧。
银碟呼出了一口白气,抬头看着上书“宝光苑”的额匾,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良久抚着袖口定了定心,这才扬起笑容跨了进去。
院里几个小丫头正低着头洒扫,见几人进来,其中一个立刻丢下扫帚笑着迎了上来。
“姐姐好,可是有事?”
这小丫头虽穿着三等丫头统制的蓝衣,银碟却还是认出了这是府上二管事王兰之家的小女儿慧儿,这丫头平日里性子便活泼很得人喜欢,刚巧这宝光苑四大丫头去年刚出了一个,虽眼下瞧着不像是要提了谁上去的模样,难保不会有所变动。银蝶心里有了思量,眼睛一转,也跟着笑了。
“你倒是机灵,大姑娘可在屋里?或者你喊了你青鸾、白芍两个姐姐来,就说奶奶那边有些事想请教姑娘。”银碟话音刚落,便见廊下一青色袄子模样较娇好的少女带着笑容朝她们这边走了过来,她遂急忙也笑着迎了上去。
“这丫头又偷懒了不是?姐姐往哪里来?可是奶奶那边有何吩?”
慧儿冲那青衣少女笑了笑,重新拿了扫帚走开了。
银蝶见她问,忙摆了摆手,“吩咐可谈不上,就是奶奶叫给大姑娘问好呢,也叫我们来问问,说明儿个就是腊八了,今年是依着往年的例做两种或是跟荣府那边一样索性再添上几样?再者送过来的料大姑娘还没看过,也不好就定了下来,另就是上回进府的几个丫头,也有半月之久了,李嬷嬷跟奶奶提了提,奶奶说是让大姑娘掌掌眼先。”
银蝶是珍大奶奶身边最体面的大丫头,那几个新来的小丫头还是头一回见她对着什么人这般客气,本来一时都好奇不已,有大胆的抬着头打量着跟她说话的青衣少女,只见其面容姣好,眉眼弯弯一副好脾气模样,倒是通身气派与旁人不同了些。听到后面一句话,又连忙低下了头,再不敢张望。
青鸾朝她身后望去,只见几个浅粉的小身板,明明穿着袄子,瞧着却似瑟瑟发抖的小鹌鹑似的,不由得又笑了。
“可是不巧了,姑娘眼下不在呢,去了荣府接惜姐儿,粥的事姑娘倒是前面就说了,只叫大奶奶还依着往年的例拿主意就是,不消问她来的,至于她们几个的事,姐姐回头也得劝劝大奶奶才是,大姑娘既将人送去了那边,便是相信大奶奶的,且又有李嬷嬷看着,还能出什么差错不成,哪里还需姑娘再看的道理,大奶奶只管安心将她们各自派活就是了,另有就是也烦姐姐替姑娘问奶奶句好。”
银碟连忙笑着点头,“既是这样,那我只管回了奶奶就是,我再多嘴问一句姑娘,大姑娘去了多久了?可曾有留话说何时回来?”
叫青鸾的少女笑了笑,“姐姐是个心思周全的,姑娘说了,摆晚膳前回来,届时带着姐儿去见嫂子,只让大奶奶跟灶上说一声,姐儿脾胃弱,多上几道容易克化的就是。”
这就是让姐儿去她们院里用晚膳的意思了,银蝶得了消息也放下心来,这回更是由衷笑了,“咱们做下人的,自是要多上点心的,如此,我也不打搅姑娘,先回去复命才是。”
“雪天路滑,姐姐慢走。”
银蝶冲她笑着又福了身,这才带着几个小丫头离开。
身边跟着的有个叫做翠柳的小丫头,也是前些时候刚进的府,因手脚麻利又机灵,银碟有意提携一二,故而常是带在身边。翠柳进府有半月有余,还从来没见过这位大奶奶身边的大丫鬟姐姐这么敬重一个人的,方才便觉得奇怪,现在出来了又越发好奇了起来。
小姑娘家的藏不住心事,这里还没有问出来便全写在脸上了,银碟有意指点她也顺便敲打众人一二,遂道,“咱们府上不比隔壁荣府关系复杂,大老爷是常年不在家的,当家主子虽是咱们珍大爷跟奶奶,却是大姑娘管家,大姑娘是老爷的胞妹,你们刚来时许也都听说了。大姑娘虽平日里不大出门,却是极重规矩的,只是她又是个慈祥的主儿,在咱们府里,谨言慎行安分守己的自是无碍。另外,大姑娘与旁人自是不一样的,倘若当真是看到了听到了什么奇怪的事,也莫要学了那小家子模样大惊小怪。再一个就是如今还放在老太君跟前教养的惜春小姐了,如今也不过几岁。你们来的时候我也都说过了,只要勤勤勉勉做好自个儿分内的事,府里的主子们也是记着你们的好,但凡有那些个糊涂在背后嚼主子舌根的,那咱们府里也容不下她!”
刚进府的时候,众人也是有过好奇的,都是先皇赐下来得国公府,这宁府的生活也就该是跟传言荣国府一般,主子们生活奢靡,日日摆席面吃酒作乐,上下极尽奢华才是,只是刚到宁府没几日,就发现自己是想岔了,许是外面有夸大其词的嫌疑,这国公府与寻常人家也并无太大差别,虽是规矩严些,举止做派比寻常人贵气些,倒是也看不大出来哪里不同。只一点奇怪的是,这宁府当家做主的不是老爷太太,倒是一个不过十来岁的姑娘。且虽是常常听府里的下人将“大姑娘”挂在嘴边,却一连半个月都见不到人影,很是深居简出。
起初新人被训话的时候也是糊涂了一阵,过了几日才知道,原来,这宁国府老太公与老太太过世后,也就一儿一女,小女儿便是如今宁国府当权的贾效,人人喊一句大姑娘。大老爷贾敬,原配去了后也没再娶,平日里不理事,信了那道家炼丹之术,如今在观里修行,倒是跟他爹一样也一双年纪相差颇大的嫡子嫡女,嫡长子叫贾珍,平日里下人喊一句珍大爷,嫡女就是那位不知怎的养在了隔壁荣国公府的小姐了。
也不知这宁府男子是克妻还是怎么的,大爷贾珍也是死了原配,只留了一个嫡子叫做贾蓉,后面倒是又娶了继室尤氏,却也没得一儿半女,倒是收养了一个儿子贾蔷。
按理来说,这荣府既然没了太太,就是太太尤氏当家才是,但是宁府当家的倒是老太公的小女儿,老爷的妹子——大姑娘贾效。
对于这位鲜有露面的大姑娘,新来的下人是即好奇又害怕,她的地位光是见府里的旧人态度如此恭敬就能窥见一二了。
小丫头翠柳没见过众人口中的大姑娘,回头又望了望那边快要消失在视野中的院落,心里却想着,能将这么大的府邸管好,那位大姑娘定是顶顶有本事的,不求能到她身边伺候,寻着有机会见一面也算是值当了。
……
午后正是惫懒的时候,尤其是这种天气,下着雪,天色又昏沉,更是催得人昏昏欲睡了。不同于宁国府那边下人依旧各自守着自己的本分做事,荣国府向来以待下人极善闻名,是以,当到了荣府四姑娘惜春的小院,宁府来人便发觉,这人都进了院子了,竟是半个人影不见。
眼看着大丫头红袖眉头开始有了凑在一起的前兆,打头的丫头四下张望了片刻,不一会儿便从角门出揪出了个守着火炉昏昏欲睡的小丫头。
那小丫头正打着瞌睡,冷不防被人喊醒,刚有些动了气,一睁眼看见几个脸生的丫头站在自己面前,立刻清醒了七分。
“你、你们是谁?!”
“好没眼劲的东西!守着门竟自己睡过去不说,连来来往往的主子身边的人都不识的!你睁开眼看看谁来了!”
那小丫头本来被她吓了一跳,又被她这大嗓门给唬楞住了,随着她一眼看过去,才刚见她身后挡住的那人标志性的魁梧身躯,一瞬间吓得不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这下睡意倒是半点不剩了。
“红、红袖姑娘!”
都说你可以不认识东府的大老爷,也可以不认识珍大爷跟珍大奶奶,却不可以不知道东府的张管事以及效大姑娘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尤其是其中一位叫做红袖的。前者是效大姑娘的心腹,后者是效大姑娘的打手。
听说她长得高大魁梧,又力大无穷,简直不像个女子,偏偏又脑子简单,只听效大姑娘的话,说白了便是效大姑娘身边样的一只狗,指哪里咬哪里,甚是可怖。
谁不知道宁府那边的效大姑娘最烦下人偷懒,前些日子一个小丫头也是当值的时候打瞌睡,结果被她叫人直接打了二十个板子扔柴房了,至今还生死不明;还有一回东府一个婆子守门的时候吃了酒误事,效大姑娘便让人把她扔进了池子里沉塘;再有一回效大姑娘身边看炉子的小丫头跟人赌钱忘了火,被直接按上了炉面上,直接烫糊了掌心……一想到那些传说,小丫头越想越发感到可怖,浑身如抖筛,只觉得下一刻就要被压下去打板子似的。
那可是疯子贾效!
“门口何故只你一人守着?姐儿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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