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兰舟自中秋过后便一直提心吊胆, 生怕乾清宫又生出什么变故,但等来等去, 天子却像是一只终于捉弄够了田鼠的猫, 收起了爪子,再没有任何动作。
她隐隐地松了一口气,却又不由担忧起天子又另外的阴谋。
她太了解天子了, 他就是一个以他人痛苦为乐的疯子,绝不会心软或是见好就收。
这种担心就一直持续到了迎亲的前一夜。照着民间的规矩, 新嫁娘出嫁前必定要有儿女双全、子孙满堂的全福妇人用棉线剪了脸,也好叫新嫁娘沾一沾全福妇人的喜气,来日早生贵子。
燕王不必寻常人,自然也不是随随便便哪个妇人便能来为他的新妇剪脸做这全福妇人。邝太后在一应宗室贵戚、达官妇人中找了又找,最后听说礼部侍郎的夫人连生六子一女, 乃是居家兴旺之象,一拍大腿便定了下来。
虞兰舟原本并不知道这件事情,还是吴氏临临到她屋子里, 看着虞兰舟指挥仆妇轻点妆奁陪嫁的时候说漏了嘴,满室的仆妇听着都笑了起来, 纷纷向吴氏和虞兰舟道喜。这个说“燕王年轻有为, 前途不可限量”, 那个说“二娘子貌若天仙,哪个男人娶了都得捧在手心里?”
吴氏平日里其实不太喜欢下人们之间没完没了的絮语。她性子软,好说话是不假,在她心里这些下人个顶个的粗俗无知, 说的闲言碎语也上不得台面也是真。
但此刻听着这群仆妇争先恐后的奉承,吴氏却久违的感到了一丝惬意:天知道那天杀的永安侯府竟然敢退了和虞兰舟的亲事?
她呕这口气已经很久了,心里更是想着若是永安侯太夫人那个见高踩低的老妇知道虞兰舟成了燕王妃,还不定怕成什么样呢!
虞兰舟微微郝颜,任着那群仆妇笑了一阵,才挥手让她们都下去了,拉着母亲坐到美人榻上,再一次叮嘱母亲:“往后我不在家中,母亲更要注意持家严谨。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母亲若不振作些,这宅子里的人精都是要翻了天的,那般的话——”她拉着母亲的袖子故意道,“女儿就不嫁了,待在家里帮母亲。”
吴氏却捏了捏她的鼻子:“不嫁?那燕王殿下还要再翻几回我家的墙?”
虞兰舟有些诧异,须臾别过脸,嘟囔道:“原来母亲知道。”
她不说还好,一说起来,吴氏少不得用力地戳了戳她的额头,怒道:“你还敢说?谁给你的这么大的胆子?”又说朱成思,“当真这么舍不得,便早早娶了回去,竟然还敢半夜来翻小娘子家的墙?若不是我遮掩了下来——”
“哎呀,阿娘——”虞兰舟脸上有些发烫,不由抱着吴氏的胳膊撒起娇来:“您最好了。”
再世重生在十六岁的躯体里,虞兰舟偶尔也会觉得自己内里的灵魂似乎也要年轻上一些,就好像,就好像真的重返了她十六岁时无忧无虑的时光。被众人护在羽翼下,不需要为任何事烦恼。尽管只是那么一瞬。
她躺在母亲的怀里,听着母亲滔滔不绝的嘱咐。吴氏像是怕说漏了哪一句就会让女儿遭受委屈似的,桩桩件件,恨不得掰碎了给她说个明白。虞兰舟不由地笑起来,她其实想告诉母亲,燕王府人口简单,不需要她费什么神,至于寻常祭祀典仪,她跟着管家那一阵子已经学得差不多了。
但虞兰舟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听到母亲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了,让母亲看着她出嫁,更是她上一世做梦也不敢想的。她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鼻子一酸,偏过头,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怕母亲发觉自己的异样,连忙用手胡乱地擦了一把。
吴氏兴高采烈地说着话,又说到和男子的相处之道,这才瞥了自己靠在自己的肩头的女儿,笑道:“好在他看上去对你是有心的。”
虞兰舟“嗯”一声,不知可否。
吴氏却接着道:“只是有些男女之事,你从前没学过,我让张嬷嬷放了画册在箱子底下,你要记得看。”
虞兰舟没想到母亲会说起这个,不由大窘,想要岔开话题,吴氏却不肯,又道:“你年纪小,疼也是正常的,忍一忍就好了——”
虞兰舟松开母亲的手,像只鸵鸟一样把脸深深地埋进枕头里,不肯再听吴氏说下去。
吴氏这才笑着止住了话头。
母亲走后,虞兰舟才从被子里冒出了头,光着脚踩下美人榻,迟疑了片刻,还是走到了吴氏刚才随手指给她看的那个箱子,蹲下身翻找了起来。
她确实不懂。
虞兰舟握着那卷画册,突然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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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才蒙蒙亮,虞兰舟便被玉竹从被子里揪了出来。
全福妇人是昨夜到的,在虞家住了一晚,天一亮便催着灶下烧起来热水,要给虞兰舟剪面。虞家另请来的巧手梳头婆子替她盘好了高髻,戴上珠钗凤冠,披上大红霞披,又有丫鬟忙进忙出,取了热水替她净了脸。
虞兰舟被众人这么大的阵仗吓得不轻,感觉自己此刻就像是一具提线木偶被她们摆弄来摆弄去的,不免就有些哭笑不得。
全福妇人这才搓着棉线给她刮脸,棉线尚未碰到虞兰舟脸上,礼部侍郎夫人先笑道:“好个标志的小娘子。”
虞兰舟只当这是她惯常的客套话,并没有放在心上,闻言也只是微微一笑。礼部侍郎夫人却不由仔仔细细地在心底描摹起虞兰舟的眉眼,末了,感叹一声她的颜色之好。邝太后将坤宁宫那件事瞒得严严实实的,像礼部侍郎家这样寻常的官宦人家自然无从窥得内情。
但虞兰舟先前和沈默的婚事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沈家才刚上门退了亲,后脚邝太后就将人赐婚给了燕王,若说其中没有什么别的内情,谁能相信?只是这样的话,她倒也不至于宣之于口。
她稍稍摆正了梳妆台上的菱花镜,照出虞兰舟娇美的容颜,这才动手替虞兰舟刮完了脸。
端的是白玉无瑕,却嫌脂粉污染色。梳头婆子上前,替她上妆,艳红胭脂粘到虞兰舟唇瓣上的刹那,虞兰舟突然觉得眼前一花,被菱花镜折射的光线晃着了眼,生出一种不真切的恍惚。
王府迎亲的人还在路上,虞兰舟看着镜子里妆容齐整到夸张境地的自己,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还没多看两眼,就被全福妇人罩了一方红艳艳的盖头,听她在自己耳边低声笑道:“王妃可要记着了,这盖头呀,除了王爷,谁都不能揭。”
虞兰舟听着她突如其来的改口,不知怎的有点脸热,但还是点了点头。
礼部侍郎夫人这才点了点头,起身向屋外走去,留下虞兰舟在屋子里坐着,等候朱成思前来。玉竹留在屋里伺候,眼见全福妇人和其他的一众仆妇都退了出去,这才将自己大清早准备好的糕点塞到虞兰舟手上,小小声地道:“娘子,您先拿着垫垫肚子,这还不知道就要忙到什么时候呢。”
虞兰舟起先一愣,而后不由莞尔,接过那一袋糕点的刹那,不知怎的,又突然生出了一丝感慨万分。她遇到过真心相待却反目成仇的人,所以更加珍惜那些真心待着自己的人。
晃神间,屋门被轻轻地叩响了。
紧接着是她的长兄虞无忌的声音:“殿下想要入这道门迎亲,先做了却扇诗再说。”
她听到朱成思的笑声,不知怎的紧张了起来。
一下一下的,几乎能数的清自己胸膛里的心跳声。
朱成思做的诗不好不坏,格律倒是对了,就是没什么文采。虞兰舟没听见哥哥的声音,以为他嫌弃朱成思的诗才,不由在心中替他辩了起来:殿下怎么说都是十四岁就上了沙场打战的人,文采稍稍逊色一些,又有什么关系?
也不知过了多久,虞无忌才笑道:“也不知我们的新娘子愿不愿意开这个门?”
朱成思居然真的就在外头朗声道:“你愿意吗?”
这个人怎么回事?!
玉竹看着虞兰舟,不由偷偷地笑了起来。虞兰舟也笑,笑完了猛地从榻上站直了身。她头上罩着盖头,磨蹭了半天才挪到门边,伸手拆开门闩,一把推开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写完马原的论文再来写小说……我总觉得找不到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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