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有六, 就在前两日,宫使和王府长史已经到虞家行了纳彩问名之礼。那只活雁, 据说还是朱成思亲手所猎, 王府长史董承摸着一把白胡子,洋洋得意地夸耀了老半天。景哥什么都不懂,也非要缠着乳娘带他出来看热闹, 甚至想要动手去摸那活雁,好在被乳娘拦下了。
母亲少不得又拿这事笑了她一阵。
虞兰舟以为在大婚前他不会再到府上来了, 毕竟按照以往的规矩,定亲后未婚夫妻也是不该见面的。但她转瞬又想,朱成思本就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
如若他足够循规蹈矩,那从一开始他们就不会有任何交集。
吴氏笑够了,拍拍女儿的手, 催促道:“换身衣裳,穿成这样算什么呢?”
虞兰舟垂头打量了一眼自己身上穿着的鹅黄罗裙,是在没发现什么不得体的, 但吴氏犹嫌她穿得不够庄重,不够好看, 催着她再去衣箱里挑件旁的。
虞兰舟不得已, 从案上起身, 慢悠悠地朝纱厨挪了几步,吴氏却又催她:“可快些,别叫人等急了。”
虞兰舟:……您到底要我怎么样?
她笑着将母亲推出屋外,自己唤了玉竹入内, 帮她梳了个云髻。
玉竹帮她插上一支细细的海棠流苏银簪子,忍不住笑道:“娘子真好看。”
她们一起看向菱花镜中模糊的人影,即使是在模糊看的不真切的铜镜中,镜中人也有一张令人见之难忘的脸庞,远山如黛,目含秋波,琼鼻檀口,云鬓高髻……无不一处不美,世间男子多半未知颠倒。这是她豆蔻之年,尚未去世的祖母说的话。
人皆有爱美之心,男子爱美,女子更爱美。但虞兰舟上一世的诸多坎坷是否也是因为这张脸呢?
她伸手,轻轻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天子就此放过她了么?又或者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要筹谋,所以暂时顾不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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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为政和虞无忌都要上朝,吴氏为了不打扰虞兰舟和朱成思相处,回了自己的院子督促景哥温书。只留下两个丫鬟待在屋子里避嫌。
但吴氏前脚刚走,虞兰舟转头就让玉竹和玉芍留在屋中,自己一人推开门,向外面走了出去。
朱成思靠在柱子上,远远地望着她,嘴角带着一丝藏都藏不住的笑意,只是下巴不知怎的带了一点淡淡的青荏,颇有种不修边幅的颓唐落拓,和他身上与生带来的俊美风流交杂,突然就让人有些心软。
虞兰舟不由加快脚步向廊下走去,新雨方歇,瓦砾上积存的雨水沿着檐边淌到地上,很快汇聚成了一个个聚着雨水的小水洼,她走得急了,一不留神,就踩了上去,尖尖绣鞋浸了泥。
她微微蹙眉,心里正思忖着要不要折回去换一双鞋,朱成思远远地看见她停下来,却大步朝他走了过来。离得近了,她才发觉朱成思身上居然还穿着罩甲,看起来像是刚从宫中出来的模样。她朝他大喊:“别过来——”
他脚步一顿,不明所以,声音听上去有一点点未睡足的慵懒,却格外的好听:“怎么了?”
虞兰舟有些羞郝,垂下头,低声道:“鞋子湿了。”
他听了,突然大笑起来。
虞兰舟气结,那人却已经大步走到了她身边,蹲下身,替她脱下那只被泥水沾湿的绣鞋,而后伸手想抱着她回屋里。
虞兰舟惊呼一声,一张脸红得仿若黄昏时刻天边的火烧云,狠狠地捶了他的肩头一下,别过脸哼哼一声:“放我下来。”
他笑了一声,居然听起来有些委屈:“好痛的。”
她信以为真,抚上他肩头:“真的么?”
然后被他扣住了手腕,她的手腕很细很细,整个人也很轻很轻,靠在他身上就像是一片柔软的羽毛,让他一颗从昨夜就压抑、郁闷还有隐隐暴戾的内心也不由地宁静了下来。
虞兰舟偏过脸,看见他略显阴郁的面容,不知怎的突然起了逗一逗他的心思,贴在他耳边,柔声道:“我在此处等殿下,殿下去帮我取绣履吧。”
她说话的时候,微弱鼻息就呼在他脸庞,朱成思突然就浑身僵硬,一下也不敢乱动。虞兰舟看着他涨红的俊脸,“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放下她后,朱成思揉揉发烫的耳朵,一路向主屋走去,留下她一人翘着小腿赤足坐在院中的石头长凳上。
院中的芭蕉被一阵风吹得“沙沙”作响,浸在雨后微湿的风里,她的心情也突然变得格外好。
兴许再过一会儿,太阳出来了,躲在廊下能侥幸看到美丽的彩虹?
朱成思很快就从虞兰舟的屋子里走了出来,虞兰舟远远地看见他,朝他粲然一笑,脸上带着两个深深的酒窝。
他加快脚步向她走了过来。
朱成思还想要蹲下身给她穿上他好不容易翻箱倒柜才找到的那双珍珠绣鞋,虞兰舟一边忍笑,一边把鞋从他手中抢了过来。
“殿下——”她笑,“以前对旁的女子也这样做过吗?”
他也跟着她笑,然后很认真地摇了摇头。
真是一个傻子。
过了片刻,她才勉强压下自己溢到唇边的笑,转向那个坐在她身边的男人:“殿下缘何看上去怏怏不快。”
他下意识就否认:“哪有。”
虞兰舟不说话,笑吟吟地望着他。
好一阵,朱成思才终于无奈地笑出了声,仍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问道:“为什么这么说。”语气不由有些自嘲,“有这么明显么?”
“有。”她很肯定地道,而后柔声道:“和我说一说吧,虽然未必能帮得上殿下什么,但说出来,心里总是更开心一些不是么?”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也不知到底溜走了多少辰光,他才再度出声。开口便是:“昨夜皇爷召我入宫,赐了我许多金银——”
他讲到这里顿了一下,她也没有在催促,只是安安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
而朱成思接着说:“内阁已经商榷出结果了,突厥可汗朝贡,朵颜则放回。”
虞兰舟有些惊讶,上一世这个时候她还沉浸在骤逢巨变的痛苦中不能自拔,对外界发生的许多事情其实知道的并不算太清楚,但直到天子去世之时,瓦剌都一直频频叩关,也正是因着这个缘故,朱成思才一直驻守在大同府,未曾回京。就连天子的丧仪,也只是匆匆打了一个照面。
虞兰舟并不认为一个王子便能让贪婪的瓦剌人突然转了性子,但她还是屏着呼吸,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可朱成思看着她那双过于美丽的眼睛,看了半晌,最后只是道:“不必担忧皇兄心有成算,不是鲁莽之人。他已传信瓦剌可汗,要他用年幼的王太子来换朵颜。”
虞兰舟平静的心湖,因为这句话微微地起了波澜。
天子当然心有成算,而且太过有成算,正是因为对天子的无比了解,让她心中的不安也随之被无限地放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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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中秋,宫中也忙碌了起来,端本宫中,宫人们进进出出,年轻的小宫人忙着准备拜月的节礼,年长的管事的,则忙着核对宫中的流水开支,还得帮着皇长子准备些赏赐奴仆的碎钱。
重明安静地坐在窗下,看着殿中的宫人像陀螺似的忙得连轴转,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远远地看去,即乖巧又无害。
端本宫中的女官是在岳皇后薨逝后才被派到端本宫中来照看重明的,可以说是看着重明长大的。
虞皇后待皇长子向来不冷不热,只能说是面上过得去罢了。也难怪,有哪个女人能对不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孩子视若己出?若是在寻常人家,苛待前人之子,简直是个寻常事,便是在皇家,一应供应自有定制,轮不到皇后在物件上短了皇长子,但还有那个位置呢——又有哪个女人不想进驻仁寿宫?
昔年邝太后为坤宁宫主人的时候过得何等心酸委屈,等到做了仁寿宫的主人,便大不相同了。
女官想到这里,在心中叹了口气,走到榻边,弯腰对着重明柔声道:“殿下可有合心意的月饼口味,奴婢这就让小厨房去准备。”
重明摇了摇头:“并无,孤不爱吃甜食,姑姑不必为孤准备了。”
女官心中微微诧异,她照看了重明这些年,向来知道重明的口味,不过是想借着话由宽慰他几句,但不过须臾,她再垂眼去看重明,灯影中他长长的眼睫让他显得格外乖巧无害,女官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再多看一眼,女官这才发现重明的手中握着一个拳头大小的核桃,案几上则摆着一把细细的刻刀。看上去竟像是在雕刻着核桃雕。
女官以为重明是给天子准备的中秋贺礼,心中不免有些酸涩,柔声道:“殿下有这份心意,便已经很好了,便是要向皇爷尽孝心,也要注意自己的眼睛。”
重明低头“嗯”了一声,女官见他无意再说话,也就嘱咐几句,先行去督促宫人干活了。
重明在她离开后,才慢慢地把手里握着的那枚核桃雕放到了等下。
他一直很善于这些奇技淫巧,天子对此,甚为恼怒。但无所谓了,他对天子来说不过是在某个时期不得已产生的产物,他们之间也根本不存在任何父子情分可以。
他又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枚核桃雕,核桃小巧,被他雕刻成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蓉花,其间还有一个小小的“兰”字。
被困在端本宫,行动不自由,消息也不灵通。他每每希望那些多嘴的宫人能当着她的面多说一些市井流言,偏生她们寻常就懂得叽叽喳喳个不停,到了他面前就成了一只闭嘴的鹌鹑,什么也打听不出来。
他不能不心焦,虞兰舟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虞兰舟:我很好,快结婚了。
……
哎呀,重明就是小天使,女主开心他就开心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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