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侯缠绵病榻,命不久矣,他醒的时候不多,可看萧弘的目光还在打量,哆嗦的言语里带着试探。
不试才能,不试抱负,就从言行举止之中寻出良人潜在的品质。
这位永宁侯前头的夫人孕有三子,不管是否虎父无犬子,看着都挺出息,虽无永宁侯那时的威望,却也各自领着兵驻守一边,并不容小觑,可见帝王重任。只有这个小闺女是续弦所出,看得出来,儿子多了不值钱,女儿真是掌上之珠,捧手里怕化了的疼爱。
所以永宁侯看萧弘的目光是带着老丈人相女婿的色彩,因时日无多,还有几分急切地托付在里头,这让萧弘倍感压力。
若是此刻躺床上的是贺钰,托付的是贺惜朝,萧弘绝对化成上天入地好女婿,别说亲自侍水喂药,把屎把尿都行,不放心再发誓宣誓毒誓三连,一旦答应就能立马喊一声爹,一定让这位含笑而走。
可惜现实总是如此不如意,萧弘没有这爱屋及乌的想法,自然袖着手公事公办地例行问候,永宁侯几个关切的问题都没能从萧弘这里得到满意的答案,不免有些失望。
永宁侯便不再费口舌,闭上眼睛休息,萧弘这才出了卧房。
等他一离开,一个眉宇间带着英气的姑娘从一旁的屏风后绕出来,目光沉沉,她坐在床边,握住永宁侯的手。
永宁侯满身疲倦,睁不开眼睛看她,只是喃喃道:“英儿,你这性子,为父怕你吃亏啊……”
四小姐没有说话,将头埋进永宁侯的身侧。
萧弘如今别的不担心,就怕天乾帝在永宁侯去世之前指婚。
哪怕这位小姐需要守孝三年后才能完婚,可一旦背了婚约,想毁掉比现在更难。
他招来太医询问。
两位太医之前还扯了一堆听起来很深奥又很有道理,实则千篇一律的推脱废话,可看萧弘的脸色实在太难看,最终叹息一声,“殿下,臣等已经尽力,侯爷脏器渐衰,实在回天乏术,您……早做准备。”
跟着来了这么多天,萧弘用眼睛看也知道永宁侯已经病入膏肓,好不了了。
不过他比较关心的是,“还有多久?”
“这……”两位太医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位道,“如今用参汤重药吊着,少则三五日,多则月余,不太好说,不过臣等会尽力为殿下延续到三月。”
“三月?”萧弘听着不禁笑了一声,那笑声不像高兴,倒似自嘲。
按如今这情形,天乾帝大概是要将这位小姐定给大皇子,如今已近二月底,若要指婚,可不就是三月吗?
太医也是在给萧弘卖好,不过听这位的意思大概是拍到马腿上。
一时间,两位太医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萧弘也没为难他们,目的已经达成,他琢磨着可以拿这话去回绝天乾帝。
永宁侯一旦离世,不仅这位小姐需要守三年,连领兵在外的三个儿子也一样要丁忧回家。
三年的时间变数太多,整个永宁侯府停职回家,他可不想冒险,虽说功利了一些,不过想必天乾帝会同意。
然而还不等他到组织好说辞见天乾帝,永宁侯府四小姐上奏御前,称父亲病危,她守孝在即,不愿耽搁大皇子,便请皇上另择一位佳人,恕她蒲柳之姿,德行欠佳,不堪为妃。
这奏折可不是直接到达天乾帝手上,而是按照正常方式,经过内阁筛选而来。
是以,无需一日的时间,京城内几乎都知道,大皇子被永宁侯府四小姐给拒绝了!
世间有王婉君这等秉着女德为准长大的温婉姑娘,自然也有四小姐这般果决大胆的女子。从小被教养长大的姑娘大概是看出萧弘眼里的敷衍,并无一丝求娶之意,便直接断了一门亲事,也让永宁侯府直接隔绝在了皇子们的斗争旋涡之外。
整个清正殿都在一个低压之下,落针可闻,宫人们连大气都不管多喘一下,生怕惹了帝王霉头,赏了一顿板子。
天乾帝在知道永宁侯的病情时,也在犹豫是否指婚,毕竟三年耽搁,有些久了。
可是他可以斟酌舍取,但对方却不行。这封奏折一上,简直明晃晃地告诉世人,她看不上大皇子,不想参合天家的这些破事当中。
永宁侯还缠绵病榻,天乾帝就是愤怒恼火也不能跟一介女流计较,只能阴着脸色沉沉。
黄公公叫苦不迭,真是都不敢说一句话。
直到殿门外传来,“皇上,英王殿下求见。”
这一声简直是天籁,黄公公整个紧绷的脸都都松了下来,结果一口气没憋住漏了声,他赶紧一把捂住。
天乾帝不悦地瞪了他一眼,黄公公讪笑道:“皇上,大皇子还在门口呢。”
“宣。”
萧弘踩着轻快的步伐走过殿门之时,瞬间换上沉重的步子走到帝王面前,心事重重又嫣儿唧地行了一个礼,“儿臣参见父皇。”
他装模作样的本事简直登峰造极,成功地引起天乾帝的内疚跟心疼。
后者都忘了自己还在怒火中,安慰道:“弘儿,不过是个不识抬举的小丫头,不值得你伤心。永宁侯病重,挺不了多少时日,朕也没打算将她指给你。”
萧弘叹了一声说:“其实也没多少难过,就是有点没面子。”
何止是有点没面子,丢脸程度可是直逼王氏女跟人私通呀!
可以想象外头会疯传成什么样,萧弘被指派着探望永宁侯多次,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还出了一个这样啼笑皆非的结局,放眼大齐历史,哪个皇子被这么拒绝过,简直是奇耻大辱。
天乾帝一想到萧弘又该被议论来议论去,那股怒火便复燃起来,他冷笑道:“品德欠佳?倒是挺有自知之明,行,既然不想耽误你,那是打算嫁于旁人,朕便给她指一门好亲事。”
得罪皇帝的下场就是这样,萧弘用脚趾头都知道这门亲事会是什么样,绝对会让这位四小姐后悔下半辈子。
萧弘有些不忍心,这位四小姐敢想敢做,看出来萧弘与她而言不是良人,便果断放弃,如此干脆利落,他真的挺欣赏,很有虎门将女的气势。最重要的还解了他燃眉之急,真个好姑娘,就别被人糟蹋了。
他挠了挠脑袋,劝道:“算了,父皇,何必跟一个野丫头计较,她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她呢。再说人永宁侯还躺床上没几天了,万一你这旨意已下,刺激过头蹬腿了怎么办?”
“教出如此无礼大胆的女儿,这也是他应得的!”天乾帝说着看向萧弘,有些不解道,“弘儿,你不是向来有怨报怨,怎么如今如此宽宏大量?”
“可父皇我不知道该怨什么,人不想嫁我,我能怎么着,去抢去报复吗?就一个姑娘家,没对不起我呀。我就是郁闷,怎么说个亲那么不顺,是不是不讨女孩子喜欢?”萧弘摸着下巴,有些想不明白,“可我明明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走出去一堆小姑娘小媳妇盯着看呢。您说我是不是该去庙里拜一拜,我感觉这余下的西安伯府小姐也不一定能顺利嫁给我。”
“少乌鸦嘴!”天乾帝瞪了他一眼,一连三个要是都出事,萧弘就别见人了。
天乾帝被萧弘说的有些担心,琢磨着等调查的人一回来,只要安悦郡主没大问题,就立刻赐婚。
而这边贺惜朝则带着那十二人清着英王府各处田庄产业的账,大半个月忙得根本见不到人。
萧弘封王,除了爵位和俸银增加,帝王还赏赐了不少田庄产业。
这些产业之前由内务府打理,如今交接到英王府,这账册账本便要重新算过。
按照内务府搜刮的方式,不用想账本肯定不实,不过之前的银子去了哪儿,贺惜朝没打算过问。
只是从交到英王府开始,所有的一切都要清算,正好拿给他的团队练练手,也熟悉熟悉内务府的做事风格。
既然是清账,那便是清点现有资产,负债和进项,重现编纂成册,这些相对来说简单一些。
十二个人分成两组,罗黎跟方俊带领四人为一组盘点记账,剩下的则是由一个叫尤自清跟舒玉书生成一组核算对销。
贺惜朝坐镇之下,一处又一处的账目送来,十二人日以继夜,不带休息,轮转的高压工作之下,忙活了大半个月,才理清。
所有人在记下最后一笔顿时松了一口气,高度集中的精神顿时松懈下来,看贺惜朝的目光真是心有戚戚。
贺惜朝笑着说:“做什么这副模样,诸位没发现如今手速快了许多,熟能生巧,似乎也不是那么难,是不是?”
几人摇着头连连苦笑,方俊道:“先生,如今在下只想回家好好睡上一觉。”
方俊说完,大家都纷纷点头。
贺惜朝道:“行,都回去,今晚好好休息,三日后在鹤仙楼设宴,犒劳一下各位,顺便做一次项目总结。接下来两天诸位便整理一下重难点和注意事项,到时候一起讨论,咱们理一个流程出来,以后就按照这个方式办。”
原本还挺高兴的,鹤仙楼可是京城有名的酒楼,一桌上好的席面得三十多两银子,一般人真是吃不起。
可接下来一听,原来还有任务,顿时哀叹了一下,看贺惜朝的目光有些幽怨。
全天下的老板都一样黑心,贺惜朝自然不例外。
人一个一个地走,罗黎将账册一一分类,摆放好,然后对贺惜朝说:“先,先生,那最……后您说的审计报告,学,学生是不是要出一份?”
贺惜朝点点头,“不只是你,所有人都要出,不过今天已经够累了,先回去休息,等三日后我在细致地讲解。”
“学,学生不累。”罗黎出自商贾,本以为对算账对账已经是精通的了,可贺惜朝的复式记账法却更为直观,为了简便,他直接运用了一种特殊的数字和符号,让冗长的文字数量一下子变得更为简单明了。
一本厚厚的账册,瞬间缩水了两成。起初还不大习惯,可到了后面,越来越得心应手,这也是英王府较常人多许多的产业却能在大半个月内清完的原因。
罗黎是真心爱上了这种记账方法和符号,他虽然话说得不清楚,可天生对数字敏锐,记账的速度较其他人快许多倍。
这段日子或许对他人来说太过疲倦和劳累,可罗黎不觉得,他甘之如饴,甚至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先,先生若是得空,学……学生可以……”
“那真是不好意思,今日有约了。”贺惜朝拒绝道,他闭关大半个月,压根没过问萧弘的事,今日清账结束,那人一早就来打过招呼。
听说被永宁侯府的小姐很不留情面地拒绝,啧啧,想想贺惜朝都觉得有些暗爽。
不仅萧弘想见他,他也想呀,那什么总该安慰一下他受伤的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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