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不大的时候,大海一直是很平静的,柔和的细浪一波推着一波,阳光一照就显出了粼粼波光。
丹朱坐在一只小小的梭子船上,仰头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小船无风自动,静悄悄地朝着东方飘去。
丹朱抬起手,承接着倾泻下来的和煦阳光,光在她的发上镀了一层梦幻般的金光。
这样平静的、温柔的海,她已经有千万年不曾见过了。
梭子船分水而去,明明飘得很慢,却没一会儿就到了大海深处。
海底无数海妖大魔虎视眈眈,却忌惮于上古神祇的威压,一直不敢探出水面,只能不甘心地在水中一圈圈徘徊,从上空看下去能看到无数深色的阴影,仿佛是潜伏在水面下的鲨鱼。
丹朱低下头瞥了一眼,把手垂下,没入海水里。
一时间仿佛有剧烈的电流突然炸开,水里的妖魔发出“滋!”的一声,触电般四散逃开,深深地潜进了海底——上古神祇的气息对妖魔而言是压倒性的。
丹朱轻笑一声,在小船上站了起来——远方已经能看到连绵不绝的岛屿了。
很快,梭子船就来到了沙滩上,船底在金色的沙子上压出了一道湿润的痕迹,船身上的水滴到金沙上,凝成了一小块一小块的沙团。
丹朱从小船上走了下去,闪烁着细微金光的沙滩上印出了一串足迹。
在她幼年还在这片海域居住的时候,这里只有碧波万里,唯一的落脚之处就是大海尽头那颗上与天齐的扶桑,如今这里却已经被岛屿围了起来。
只不过是离乡与归来之间,沧海就变成了桑田。
“什么人!”毫无感情的质问声蓦地响起,丹朱一抬眼,就看见了站在礁石上的守卫。扫视一周,发现除了这块礁石,海滩一线都布满了守卫,这些面无表情的人把这片区域防范地严严实实。
“九安一级戒备!无关人员立即撤离!”一个领导模样的人眉心皱成了川字,对着丹朱说道。
丹朱微微笑了起来,用还不熟练的现代汉语说:“我不是无关人员。”
“出示你的准入证明!”
丹朱并未停下,自顾自向前走着,“我回自己家,还要你们同意吗?”
“砰砰砰——”几发子弹打进了她身前的沙子里,激起的细沙扑上了她的衣裙。
丹朱拂下身上的沙子,毫不在意地继续向前。
领导模样的人做了一个手势,海滩上的守卫们齐齐举起了武器——没有准入证明,格杀勿论。
枪声和释放法术的声音瞬间笼罩了这片原本风平浪静的海域,血的颜色浸润了这片美丽的金沙。
栈桥。
徐青开着车疾驰,越过回澜阁冲出防波堤,冲进了蔚蓝空旷的大海,在海面上加速滑翔,以车走过的路线为中心,两侧突然激起了滔天巨浪,瞬间把车子卷在了里面!
人们能看到的最后的画面就是海浪平息车子消失,而徐青却在这条由层层巨浪铺就的通道里一路前行,疾驰中水花不停地冲进车里,打到徐青身上,她的眼神却越来越亮,越来越坚定。
在巨浪之中,徐青把车开得越来越快,车子穿过一层层水幕,被海水洗得发亮。
“啵——”
一声轻轻的穿透声后,车子冲破了现实与另一个世界的结界。
界碑并不在现世,而是被安置在了一个叠加在现实世界之上的平行时空里,正是因为这层保护,九安的人才能在几千年里一直守护着界碑的秘密;也正是因为界碑本身所具有的联通不同世界的能力,九安的人才能顺利地到达它身旁。
车子在海面上滑行,海水往两侧分开,前方出现了一座漆黑的桥。徐青把车停在桥头,下车迈上了路面。
这座桥是中间层与界碑世界的通道,来自现实世界的没有经过特殊处理的物品是无法通过的。
这是通往界碑的第一道岗,准入证明查得比晋江屏蔽词还严,以前这里一向守备森严,而今桥上却空无一人。
徐青不由想起了王霜序所说:整整一年,界碑已经无人巡视了。
徐青心里一突,加快速度向前走去。
然而走了几步,她的脚步突然顿住了。
徐青转身走到桥的一侧,在栏杆上发现了已经干涸的血迹。她蹲下身探出头去仔细看,在桥梁外侧下方的浮雕装饰的空隙里,竟然卡着一只断裂的手掌!
指甲外翻,血肉模糊,五指摆成了一个狰狞的姿势。
漆黑的桥下,无数暗影在水里徘徊,那是随时准备跳出水面捕食的妖魔巨兽。
徐青估测了一下,这个人应当是垂死之时掉下了桥,想要抓住浮雕却被跳起的海妖大魔吞入腹中。
徐青眼神一凛,后退几步,仔细感受着。
海风里有血腥味。这血腥味并没有被刻意掩盖,但海中本来就腥,又时时刻刻有微风吹拂,她竟直到现在才察觉。
徐青神色冷凝,继续前行。
越往前走血腥味越浓,她甚至在桥面上看到了穿着天枢制服的尸体。快走到桥的尽头的时候,尸体变得密集起来,有些身上满是弹孔,有些像被烈火灼烧,有些似被利刃割喉,死法千奇百怪,这里显然经历了一场惨烈的战斗。
而这些尸体分布的方向……
徐青快步越过尸海,走到桥尽头的那扇巨大的黑色石门外。
石门附近的尸体更加密集,徐青注意到,这里有一部分尸身上残留的血明显比其他人的新很多,显然这些尸体不只是由一次战斗造成。
石门厚重而庞大,上方直入层云,古拙的花纹遍布在边缘,黑沉沉的,像是要把光都吸进去。石门下方和桥连接的部位上溅满了战斗时的血迹,门外还粘着半具尸体——死者显然是想要闯进去,却被陡然闭合的石门生生腰斩。
徐青把手按在石门上,石门却毫无动静。
以往石门会自动识别九安的人员,徐青因为与界碑的特殊联系,一直是石门的绿灯通行户,现在石门却拒绝了她,说明界碑大门的程序已经被人改写了。
整个九安,有权力改写它的只有……
“谢鲸歌,开门!”徐青大声喊着守门人的名字,心里不安起来,“我是徐青,开门!”
许久之后,石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滞涩地向两边分开。
尚未干涸的血水从门上淌下来,陷在花纹里,凝结成了殷红的污垢。
徐青跨过石门,向里面狂奔。
门内被浓浓的红雾笼罩着,视力所及不过五步,这是谢鲸歌用自身血气释放出来的毒雾,常人吸入必死——到底是遇到了什么,才让这个一向温温吞吞的守门人选择了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术?
徐青跨过一具具因毒雾致死的尸体,朝着守门人的居所跑去,那里的雾红得格外鲜艳。
不,那不是雾,而是——火!
守门人的小楼已经被熊熊烈火包裹住,倒塌的墙体和横梁纷纷掉下来,阻拦了徐青想要进去的脚步。
“谢鲸歌!”徐青四处巡视着,焦急地寻找。
谢鲸歌绝对还活着,她是界碑的守门人,能改写石门程序的只有她,刚才给自己开门的也只可能是她,谢鲸歌去了哪里?
“徐青……”
“徐青……我在这里……”
虚无缥缈的声音响起,徐青一惊回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在被火包围的小楼后,有一个小小的池塘,池塘里的水已经被蒸发得所剩无几,谢鲸歌躺在浅浅的水里,浑身遍布着伤痕,水面刚没过她的鱼尾——谢鲸歌是鲛人,是九安资历最老的成员,从九安诞生的那天起,她就在这片海域守着界碑之门,几千年来从未离开过。
徐青的幼年、童年和大部分少年时光都是在界碑的世界里度过的,谢鲸歌先后扮演了徐青母亲、师长、姐姐的角色,她手把手地教会了徐青如何与界碑沟通,见证了徐青从小孩子长成大人的一切。
徐青跳进被谢鲸歌的血染红的水池里,“你还好吗?”
一低头,她就看到了插在心脏上的长剑——那是谢鲸歌的武器。谢鲸歌刺穿了自己的心脏,用鲛人之血化成毒雾,将闯入者的生命永远地留在了此地。
“是谁闯进来伤了你?叛党吗?”徐青问。
“咳咳,是的。”每咳嗽一次,血都会从谢鲸歌的嘴角溢出来,“天枢全员叛变……还有九安的大长老,咳咳……”
“徐青……你要小心……”谢鲸歌面色苍白,断断续续地说着,“她回来了……九安已经乱了……”
“谁?”徐青不敢碰她,生怕碰到她的伤口。
“丹朱……还有,魔……”谢鲸歌说,“界碑要撑不住了……神魔降世,第一个要找的,就是你……”
谢鲸歌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微微笑了起来。她颤抖着抬起手,想要碰一碰徐青的面庞,伸到半空,却再也没有力气。
苍白纤细的手颓然垂下,浸在了浑浊的池水里。
火迅速地烧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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