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坐在满是污水的地上, 大雨模糊了他们的视线, 也阻碍了他们的听力,明明离得那么近, 却感觉很遥远。顾倦书努力想看清季舟舟,却连她的五官都没办法看清。
最后不知道僵持了多久, 两个人被匆匆赶来的周长军带走, 再次被送到了医院。只是这一次去的, 是顾家的私人医院。
顾倦书被送进放射科拍片, 很快诊断结果就出来了,左手尺骨骨折。
在顾倦书做治疗的时候, 周长军在诊室门口焦心的走来走去, 目光落在角落里微微发抖的季舟舟身上。她还穿着湿衣服, 头发湿黏的贴在脸颊上, 本就白皙的脸此时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 一副随时都要垮掉的模样。
周长军看得心疼,走到她身边欲言又止了半晌,终于憋不住问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怎么先生急匆匆的就回了家, 再之后两个人就一身狼狈的坐在大雨里, 先生的胳膊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季舟舟双眼发直,脑子里满是顾倦书对他自己下手时的狠厉。明明已经到了室内,虽然还穿着湿衣服, 但夏天的温度总不至于太冷, 可她偏偏就是冷得发抖, 阴冷的风在她骨缝里打转, 让她连牙齿都在颤栗。
“舟舟……舟舟!”周长军见她没有回应,担忧的抬高了声音。
季舟舟总算是有了点反应,愣神之后怔怔的看向周长军,还没说话,眼前就开始模糊发黑。
“舟舟!”
季舟舟只听到周长军焦急的叫了她一声,之后就一阵天旋地转彻底什么都不知道了。周长军没想到她会突然昏倒,急忙扶住了她的胳膊,防止她摔到地上,旁边经过的医生赶紧过来帮忙,一群人将季舟舟围住施救。
顾倦书安静的坐在诊室里,不管医生对他做什么,他都好像没有反应一般。他已经被几个人帮着换了病号服,此时身上干燥而温暖,可心却感受不到这些温暖,他就像一个木头人,彻底没有了生命力。
“顾倦书,你跟你奶奶没有区别,都是极端的控制狂,只是你伪装得更好,直到现在才暴露真面目。”
“你奶奶害了你父母的一辈子,现在你也要来害我了是吗?”
顾倦书眼睛动了一下,脑子里浮现母亲的样貌,慢慢地母亲的脸消失了,变成了季舟舟,而他想伸手去抓时,季舟舟却变成了奶奶。他的眼睛恍惚一瞬,周围的环境开始扭曲,摆设渐渐变成了顾家老宅。
老夫人的样貌看起来年轻很多,一开口就说着他熟悉的台词:“我们顾家人,当然要将顾家摆在第一位,你不要学你父亲那个没出息的,为了一个女人竟然自杀,真是太蠢了。”
“如果不是你,父亲不用娶母亲,母亲就不会被气死,父亲也不会自杀,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顾倦书听见自己用有些稚嫩的声音说,抬头就在对面玻璃柜门上看到了七岁时候的自己。
老夫人轻蔑一笑:“害死他们的,从来都是他们的软弱,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当你父母是多有能力的人?只有他们联姻,才能让他们享受的一切长长久久,这是为了顾家好,也是为了他们好。”
“可笑的是你,你就是个自私自利的坏人,你说是为顾家、为我父母考虑,其实做的一切都是在满足自己的控制欲!”
老夫人一顿,看向他的目光温婉起来:“你现在还小,我不怪你,等你长大一些,就会明白我的用心良苦,我们祖孙,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相似的人,你总会懂的。”
“我永远也不会懂你,因为我不可能成为你这种虚伪的人,我不会理直气壮的害死自己爱的人。”小顾倦书的眼神冷了下来,头也不回的朝外走去。
在他的身后,老夫人不慌不忙的开口:“别太早下定义,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你现在可以向往做一个屠龙勇士,也要做好成为恶龙的准备,因为那是早晚的事。”
你现在可以向往做一个屠龙勇士,也要做好成为恶龙的准备,因为那是早晚的事……
顾倦书,你跟你奶奶没有区别,都是极端的控制狂,只是你伪装得更好,直到现在才暴露真面目……
你奶奶害了你父母的一辈子,现在你也要来害我了是吗……
眼神渐渐聚焦,周围的一切又变成了医院的模样,可脑子里却乱糟糟的,季舟舟和奶奶的声音交替出现,仿佛在嘲笑他当初的坚定。
顾倦书指尖一颤,随后整个人都开始发抖,他的异常引来了诊室内医生的注意,急忙叫了几个人过来按住他,主治医师看了一下他的瞳孔后,高声呼唤他的神智:“顾先生,松口!”
顾倦书蜷缩在床上,整个人僵硬得像一块石头,他死死咬着牙关,哪怕嘴里有了血腥味,也没有松开半点力道。医生见他的状态不对,简单商议一下后直接打了镇定。
顾倦书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双眼无神的盯着前方,许久之后终于闭上了眼睛。医生将他送到病房后,给他输上液就离开了,周长军听到顾倦书在病房的消息,立刻从季舟舟的病房出来,去了隔壁顾倦书的房间。
顾倦书的眉头紧锁,仿佛梦里也在不安,周长军叹了声气,挣扎一番后还是没有跟叶倾和褚湛联系。
刚跟他们说完情况,助理就拿着拷贝好的视频来了:“经理,小区门口的监控已经拷到了,您现在看吗?”
“看。”周长军皱眉,他必须得看看,才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让两个年轻人憔悴疯狂成这样。
助理立刻开了笔记本播放,将顾倦书和季舟舟在大雨中的视频倍速播放。当周长军看到顾倦书的棒球棍砸向自己的手时,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暂停!”
助理立刻停了下来,周长军愣了半天催促:“把刚才那段再播一次。”
“好的。”助理照做。
一连播了几次,周长军才确定,真的是顾倦书自己打了自己,他怔愣的看着视频,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直到最后,他还是忍不住问助理:“是先生自己动手?”
“……应该是。”明明是有证据在眼前,可周长军问起时,助理也有些不可置信。
周长军看到视频中的两个人,感受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不再犹豫,立刻给叶倾和褚湛打了电话。叶倾褚湛听说这件事后,用最快的时间赶到,见到周长军后立刻问怎么回事。
周长军也说不清楚,只好拿了视频给他们看,叶倾看后瞠目结舌,半晌拉了拉旁边褚湛的袖子:“这、这是几个意思啊?”
“没看出来吗,估计是舟舟想逃,咱们太有出息的顾大少,想用自残博取同情求她留下呢。”褚湛冷笑一声,平日总是带着三分调笑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眼底满是冷意。
叶倾愣了很久,更加无法理解:“那他这么干,除了把人吓跑,还能有别的作用吗?”
“蠢货都知道的事,他却不知道,可想连蠢货都不如。”褚湛语气不善。
叶倾被他噎了一下,瞄了眼他的表情,决定还是不要反驳了,小声嘀咕一句:“用自残留女人,他是怎么想的呢?”
“没人教呗,谁也没告诉过他该怎么做,不长偏才怪,”褚湛还在因为顾倦书不爱惜身体生气,闻言不屑一笑,“有事不找我们商量,自己胡做决定,被甩了也活该。”
叶倾嘴角抽了抽,决定还是不跟这个炮仗说话了,于是抬头问周长军:“舟舟呢?”
“低烧昏迷,在先生的隔壁病房。”周长军回答。
叶倾和褚湛对视一眼,微微叹了声气:“她估计也吓得不轻。”
褚湛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别让他们住一起,趁他们没醒,给其中一个换个病房。”
“这怎么行,俩人本来就有误会,你再把人挪远点,以后还怎么和好?”叶倾不太赞同。
褚湛嘲讽的看他一眼:“顾倦书做出这种事,要是你,还会跟他和好?倒不如先隔开他们,让顾倦书冷静一下。”
叶倾愣了一下,总算明白了褚湛的意思。可不是么,要是他找个这样的女朋友,一闹分手就自杀自残,哪怕还有一点情分,他也不敢再跟人家好,毕竟这种人看起来没有底线,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做过火自杀身亡,也不知道会不会将刀尖对准自己。
然而他虽然能理解,可到了自己朋友身上,他只会觉得荒唐:倦书不可能会做出那种事的。
然而他也就是在心里想想,却找不到反驳褚湛的话,毕竟现在事实摆在这里,顾倦书那条胳膊,可是实打实被他自己打断的。
“先生醒了如果要找舟舟,那该怎么办?”见叶倾和褚湛达成了一致,周长军也觉得这么做最好,只是又有些犹豫。
褚湛沉默一瞬,半晌沉声道:“到时候再说。”按照他的性子,该直接把季舟舟送出国才对,但顾及倦书会发狂,这才让周长军把季舟舟送到其他病房去。
周长军点了点头,出去办这件事了,叶倾和褚湛之间陷入沉默,许久后叶倾叹了声气,坐在了顾倦书旁边的椅子上。
天色渐渐晚了下来,不同于白天乌云蔽日的黑,这一次是实打实的黑夜来临。
叶倾去季舟舟的病房转了一圈,见她还没醒过来,就转身回了顾倦书病房,一进门就看到床上的顾倦书动了动,他惊讶:“要醒了吗?”
褚湛扫了他一眼:“应该是。”
叶倾立刻到床边坐下,等着顾倦书醒来。果然,顾倦书动了几分钟,就缓缓睁开了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才反应慢一拍一般,扭头看向旁边的叶倾。
叶倾笑:“你醒啦,伤口怎么样,麻醉一消很疼吧?”
顾倦书怔了怔,平静的看着他的唇。叶倾见他不理自己,叹了声气劝导:“你也真是,这种蠢事都能做得出来,当时是怎么想的呢,也是我们不好,之前你把人关起来时我们如果劝了你,事情也不会发展成这样,你……”
“舟舟呢?”顾倦书的声音有些哑。
叶倾一顿,还没回答就被褚湛拨到了一边,褚湛那张艳丽的脸就出现在顾倦书的眼睛里。
“都这副样子了还想着她呢?顾大少爷的老房子着火是不是也太猛烈了点,差点要把自己给烧死了吧?”褚湛嘲讽。
顾倦书盯着他的唇发呆,半晌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去,眼神中隐藏一丝脆弱的仓皇:“她走了吗?”
“……”褚湛一顿,彻底没了脾气,没好气的说了句,“没有!”
顾倦书看清他说了什么,身体放松了下来,垂眸喃喃:“我这次是不是做错了?”
“大错特错!”褚湛冷笑。
顾倦书惨然一笑:“我以为这么做,她会心疼,就像之前很多次受伤一样……可是她好像很生气,我失算了。”
他以为,只要他受伤了,季舟舟就会心软,会妥协,但现在看起来,好像不是那样。他把他的小姑娘弄哭了。
顾倦书的语气很平静,可就是透着一股可怜,叶倾和褚湛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样子,一时间也不再忍心责怪。许久之后,褚湛叹了声气:“及时止损吧,放过她也放过自己,如果你的恋爱方式这么凶残,我宁愿你孤单一辈子,至少人还是健康的。”
叶倾顿了一下,竟然觉得很认同褚湛的想法。顾倦书这种爱人的方式,实在是太偏执了。
顾倦书颤巍巍的坐起来,单手扶着床就要下地,叶倾赶紧拦住他:“你干嘛去?”
“舟舟呢?”顾倦书淋了雨,现在也有点低烧,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被叶倾按住后就不能动了。
“舟舟发烧了,可能加上受了刺激,所以才昏迷的,你先躺下休息,等她醒了再去看她好不好?”叶倾无奈的劝说。
顾倦书仰面看向他,脸色越来越苍白:“她不想见我吗?”
“不是不想见你,是她现在还在昏迷,等她醒了再说。”叶倾耐着性子跟他解释。
顾倦书顿了一下,眼底划过一丝迟疑,又重复的问了一遍:“她不想见我?”
“……”叶倾没话说了,求救一样看向褚湛。
褚湛斜睨他们一眼,勉为其难的开口:“你乖乖躺下休息,等明天我带你去看她,如果不听话,我现在就把她送走。”
“喂,我让你安慰他,没让你威胁。”叶倾无语。
褚湛冷笑:“要不是看他胳膊断了,我就不止是口头威胁了。”
“你……你闭嘴吧。”叶倾有些烦躁,再看向顾倦书时眼底透出一分担忧。
顾倦书深吸一口气,紧紧盯着叶倾的唇:“她不愿意见我吗?”
“……”
“……”
褚湛和叶倾诡异的沉默了,对视时面色都有些难看。顾倦书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苦笑:“你们难道没发现,我听不见了吗?”
……
季舟舟睡了很久,久到骨头缝都开始泛酸了,她还是不想醒来,因为她潜意识里清楚,自己只要睁开眼睛,所看到的世界绝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
要是能回去就好了,回到正常的生活里去,还能和小伙伴做邻居,每天去她家里蹭饭,然后再搜刮一些零食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看看小说看看视频,时间差不多了就开始码字。
要是能回到这种生活就好了。季舟舟后半夜的时候低烧还没褪,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就连顾倦书来了都不知道。
顾倦书看着病床上皱着眉头的她,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个时候的她身体状态极差,眼睛里却有光,哪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一点生机都没有。
她嘴里念念叨叨的似乎在说些什么,顾倦书听不见,便伸出右手想摸摸她,可指尖刚碰到她的脸,她就开始哆嗦,他的手瞬间僵在空中,半晌无力的垂了下来。
顾倦书静静的看了她很久,最后转身去了洗手间,打湿一张手巾回来,帮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季舟舟感觉到额头上凉凉的,总算是舒服了些,眉头也没有之前皱得那么紧。
顾倦书就安静的坐在她旁边,她出汗了,就帮她擦一下,翻身蹭掉被子,就帮她盖好。一直到天快亮,季舟舟的体温总算恢复了正常,顾倦书才松了口气,转身回了自己病房。
早上八点多,季舟舟总算醒了过来,躺在床上失神很久,才想起自己又进医院了。刚退烧,她浑身犯懒,坐起来发了很久的呆,才想起顾倦书,瞬间浑身发冷。
昨天顾倦书毫不犹豫打断自己胳膊的那一幕,仿佛刻在了她的脑子里,季舟舟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偏执到病态的人,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对他。
她现在该逃吗?外面是不是有监守?跑不掉了怎么办,再次被抓?可跑掉了呢?顾倦书会自残吗,会以死相逼吗?
季舟舟有很多问题,每个问题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正当她纠结时,门突然响了一声,下一秒一个人影从外面走了进来。季舟舟一凛,看到是叶倾后松了口气。
叶倾看她这副惊弓之鸟的样子,劝和的话再说不出口了,加上被顾倦书叮嘱过,话到嘴边变了样:“别担心,倦书不会过来的。”
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太明显,季舟舟有些讪讪,半晌解释:“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我懂的我懂的,你安心休养,这两天我和褚湛会看着他,不会让他来找你。”
季舟舟抿唇,许久之后小声的说了声:“谢谢。”
叶倾摸了摸鼻子,苦笑:“这种事,有什么可谢的,你都吓坏了吧。”
季舟舟没有说话。她每次想起顾倦书毫不犹豫的动作,确实是怕的,可好像又没有怕到太离奇的地步。这件事发生得太快,总是没有太多的真实感。
叶倾陪着她说了会儿话,看着她把饭吃完,等她开始犯困了,才点了点头离开。季舟舟本来是困的,可叶倾走了之后,她反倒是精神了,试着抬了抬自己的腿,确定力气没恢复好,现在跑也是被抓回来的命,只好暂时放弃。
她在医院住了三天,第一天的时候还在打针吃药,之后两天就是纯粹的休养了。这段时间只有叶倾常来看她,偶尔褚湛也会来,周长军要帮顾倦书处理公司事宜,只来了两次就匆匆走了。
这些人都来看她了,反而顾倦书一次都没有来过。季舟舟没见到他,脑子里反而经常出现他那条扭曲的胳膊,心里并没有好受多少。
第三天下午,叶倾来陪她说话,她终于忍不住问了:“顾先生现在怎么样了?”
叶倾一听到她问顾倦书,眼睛瞬间一亮,赶紧回答:“很乖,按时吃药按时睡觉,医生怎么说他就怎么做,这几天已经恢复元气了,只是胳膊可能得养几个月。”
季舟舟听到他没事的消息,微微松了口气,没有再问下去。
叶倾却忍不住说:“他真的知道错了,明白自己这么做只会让你伤心,愧疚得整夜都睡不着觉,我觉得他下次肯定不敢了,你能不能原谅他啊?”
季舟舟勉强笑笑:“他伤的是自己,要原谅也轮不到我,只有他自己放过自己才行。”
叶倾张了张嘴,还想为顾倦书辩解两句,季舟舟却看向他:“我累了,你回去陪他吧。”
“……好,那你早点休息。”叶倾欲言又止的看着她,见她没有挽留自己的意思,只好转头离开了。
他一走,季舟舟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了,坐在床上发了很久的呆,这才躺下闭目养神,没想到还真的睡了过去。
太早睡的结果就是,第二天醒得太早,她朦朦胧胧中意识回归时,轻哼了一声翻身,接着就听到一阵慌乱的声音。她顿了顿,皱眉睁开眼睛,却什么都没看见,想到可能是打扫的阿姨,就没怎么在意。
经过几天的休养,她的身体已经恢复,精神也极其充沛,现在是早上五点多,正是人睡得正熟的时候,如果她现在走出这道门,是不是很容易就离开了?
季舟舟的心开始砰砰跳了起来,穿上鞋就偷偷往门口凑,跑到门边时趴在门上听了听,确定没有声音后,按下门把手猛地把门打开。
于是门里门外的两双眼睛,触不及防的对视了。季舟舟和顾倦书同时一愣,显然没想到对方会出现在这里。
“你、你不是不出门吗?”顾倦书有些慌乱的往后退了一步,随后想到了什么,“啊,你要走了吗?”
季舟舟以为自己看到他会怕的,但一来两个人见面太过突然,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二来……他怎么比自己还惊恐?被他这么一搞,季舟舟也忘了害怕了,之前几天每当想起他的阴冷感,也彻底消失不见。
“你在这守着,我能跑得了?”季舟舟冷着脸看他。
顾倦书本来想直接跑的,但退到一个安全距离后突然改变了主意,慢吞吞的看了季舟舟一眼,闪躲的低下头:“对不起,我、我做的事,吓到你了吧?”
季舟舟倚门而站,想看他到底要说什么。顾倦书苦笑一声,并没有去看她的脸:“你说得对,我本质上和奶奶没什么不同,就是个控制欲过强的疯子,只是我以前对自己的认知有误,还以为我和她是两路人。”
顾倦书说完顿了一下,表情有些放空:“我和她没什么区别,她用亲情逼父亲妥协,我用自残逼你妥协,哪怕方式不同,目的却是一样的。母亲直到死都将我带在身边,为的就是让我不要被顾家人影响,结果到最后,我还是成为了彻底的顾家人,自私刻在了骨子里,控制欲流淌在血液里。”
季舟舟抿了抿唇,半晌淡淡开口:“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可是我不想变成她那样,”顾倦书终于看向她,眼神里一片清明,“她以前最在意的就是我父亲,但我父亲却被她逼死了,我不想和她一样的下场。”
季舟舟本不相信他,但看到他的眼神后微微动容,莫名觉得他此刻说的都是真心话。
两个人之间突然沉默下来。早上五点本来就人不多,他们住的地方又是医院人最少的高级病房,两个人面对面站了这么久,竟然一个人都没有。
顾倦书沉默太久之后,终于鼓起勇气:“我愿意放你走,你去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吧。”
季舟舟一愣,下意识的不信任他。
“你走吧,用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不用面对讨厌的金主,也没有威胁你的前任,以后不会再有人干涉你、阻碍你,你可以用回自己的名字,堂堂正正的做事业,以后……以后也可能遇到喜欢的人,”顾倦书说完这句话,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或者你已经遇到了,所以才急不可耐的离开。”
他说不下去了,这段词是他在网上搜的,只想扭转一点自己在季舟舟那里的印象,事实上他一点都不想放她走,一点都不想让她去过自由的生活,更不想让她对别的男人笑。
可是季舟舟不爱他,他也舍不得纠缠。这就注定了他们会分开,而在分开之前,他不想让季舟舟只记得他自残的样子,而是偶尔想起来时,能觉得他这个人还不错。
如果她愿意偶尔想他的话。
可是他高估了自己,这些话哪怕只是说出来,对他来说都是困难的,每说出一个字,内心就仿佛放了把火,生生将血肉烧得乌黑溃脓。
季舟舟看着顾倦书纠结的表情,皱眉问:“顾倦书,你这是哪一招?”断条胳膊长本事了,都会以退为进了。
顾倦书却没回答她,季舟舟深吸一口气,表情冷了下来:“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心软了,我现在不喜欢你,以后也不会喜欢你,即便你用手段把我留下来,也不会有任何收获。”
顾倦书从自己的世界里出来,抬头就看到她的嘴唇在动,顿了一下后抿唇:“但是我有个条件。”
季舟舟斜了他一眼,一脸早就知道的表情。
顾倦书沉默片刻,才慢吞吞的开口:“我的耳朵听不到声音了,突发性耳聋,可能要几天才恢复,你能最后陪我一段时间吗?”
“你开什么玩笑呢,现在不是正常的吗?”季舟舟皱眉。
顾倦书表情动都不动一下,季舟舟先是冷淡,渐渐站直了身体,表情出现一丝凝重:“怎么回事?”她刚才没什么关注他,现在才想起来,他从头到尾其实都是在自说自话。
顾倦书看到她的表情,想问是不是还关心他,但话到嘴边却怂了,半晌解释:“醒了之后就听不到了,医生说是突发性的,一般隔个几天就会好,不用担心。”
尽管季舟舟心里否认关心他,但还是松了口气,犹豫半晌后还是点了点头。如果他这次再食言,那她以后就再也不相信他了。
顾倦书看到她点头,终于轻松的笑了:“那我们以后一起吃饭?”
季舟舟抬眼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顾倦书又试探:“我能偶尔来看你?”
“……”
“治疗的时候你能陪着我吗?我一个人挺无聊的,我能住你隔壁吗,不是一个房间,而是……”
季舟舟忍无可忍:“顾倦书!”
“好我不说了。”顾倦书虽然不会唇语,但这三个字的口型还是看得出来的,见季舟舟不耐烦了,立刻识相的转身离开。
季舟舟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轻轻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嗤了一声。
接下来几天,顾倦书开始频繁出现在季舟舟身边,也不做什么,只是盯着她发呆,季舟舟厌烦时他就把头扭一边去,等她不看自己了,就继续盯着她看。
两个人做得最多的事,就是一起去医生那里,虽然季舟舟说了不想陪他,但还是每次都跟他去了。
又一次检查结束,季舟舟问医生:“还有多久才能好?”
“快了快了,正在恢复中。”主治医生含笑回答。
季舟舟皱眉:“可是我看他好像一点都没有恢复。”她今天早晨吃饭时试了一下,这个人的耳朵,根本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
“我就算敢糊弄你这个小姑娘,也不敢糊弄顾先生不是,真的快好了,再耐心等几天就好。”医生说完,就敷衍的让他们走了。
季舟舟跟在顾倦书身后往外走,表情说不出的郁闷,恰好身后有小孩鬼吼鬼叫的朝这边冲来,季舟舟往旁边躲的时候看到顾倦书毫无知觉的往前走,黑着脸把他拉到一边去。
小孩们跑过去,顾倦书才后知后觉:“啊,你刚才救了我。”
“……你就不着急吗?”季舟舟问完才想起来他听不见,郁闷的用他的手机打出这几个字。
顾倦书顿了一下,慢吞吞的回答:“不急。”
“……”
一连又在医院住了五天,季舟舟心里的不耐到达了极致,一为顾倦书迟迟不好的听力,二为她看不见摸不着的自由。
在第六天的早上,她推开门出去,看到了穿得整整齐齐的顾倦书,以及他脚下的一地行李。季舟舟愣了一下。
“这些是你在家里的衣服和生活用品,你走了以后就没用了,不如给你带走。”顾倦书不紧不慢的说。
季舟舟嘴唇发干,半晌问:“你耳朵好了?”
顾倦书盯着她的唇看,迟了一刻才点头:“带走吧,留下也是浪费。”
“……好。”这些衣服加起来也上百万,季舟舟知道自己不会卖掉,但也不会在那个小镇里穿,就算拿走也是无用,但顾倦书最后一次提要求了,她也不想拒绝。
佣人帮忙将行李装车的时候,顾倦书和季舟舟一起站在车边等着,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在行李装完后,顾倦书轻声说:“我还有很多事要忙,就不去送你了,机票和身份证都在你包里,到了之后记得报个平安。”
他说完停顿一瞬,又补充:“只是报个平安,让我知道你到了就好,我不会骚扰你的。”
“……好。”
季舟舟深吸一口气,打开后车门坐进车里,抬头一看顾倦书还在那里站着,犹如沙漠中不倒的胡杨,坚韧且孤独。
车缓缓行驶的时候,季舟舟扶住车窗,突然对顾倦书说:“对不起……对不起!”她在说着三个字时带了哭腔,虽然这个人这段时间做了些她难以接受的事,可也是她穿书后,唯一对她无条件好的人。
对不起,没办法爱上你。
顾倦书笑笑,对她说了句‘谢谢’,虽然他现在还是听不见,可是舟舟是个柔软的姑娘,哪怕心里还怨他,在分别的时候也不会说什么过分的话,所以这个时候说谢谢,总归是对的。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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