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暑假期间,纱希的父母相中了相园家的少爷,某天午后,双方家属带着自己孩子在相园公馆安排了一场会面。
纱希乖顺地服从安排,着一身蓝白和服,搭配素雅的饰品,和父母坐在长桌的一侧。对面的相园少爷一身白色西装,头发用发胶向后梳着,浓眉大眼,生了一副轻佻贵公子相。吊儿郎当的架势让他的父母也颇为无奈,被相园夫人瞪了好几眼也不知收敛。
纱希自然知道,父亲母亲相中的是相园家族在关西地区的势力,而不是相园玄一郎这个贵族大少爷。她平静地端坐在微妙的气氛中,目光越过透明的落地玻璃窗看向外面的草坪和池塘。夏季午后的阳光充盈丰沛,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高饱和的明媚色彩。
席间,相园父母针对性地问了纱希几个问题,纱希就自己的兴趣爱好、学习状况和社交状况礼貌简洁地一一回答了。相园玄一郎始终在不耐烦地看着手表,纱希用余光一瞥,自己父母的脸色已经是相当难看了。
“不好意思,我还有事,先失陪了。”
面子早就挂不住的相园家主终于被儿子激怒,大喝一声,“你给我坐下!”
……
纱希本来伸向茶杯的手顿在了空中,她局促地四下张望了一圈,决定默默地做个花瓶。
就在这时,有人敲门进来了。
“呃……”
有些熟悉的声音。
“我好像来得不是时候啊。”
转头一看,钴蓝发色的女子尴尬地站在门边,和屋内的六人大眼瞪小眼。
2.
作为不速之客的忍足凛子很是无奈。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不是一路人,但她和相园玄一郎是从小交好的青梅竹马。以前有过许多类似的情况,相园都提出让凛子帮忙挡枪子,凛子却无一例外地拒绝了。她不想掺和进家族相亲的事宜中,撇开利益关系不谈,她的贸然介入也是对女方的不尊重。
所以这次,相园玄一郎学聪明了,他骗凛子来欣赏自己最新的油画作品,却故意把时间定在了和九条家相亲的节骨眼上。
虽然相园家主忌惮于忍足的姓氏不敢发作,但上下审视的目光还是令凛子后背发凉。偷溜出来的她狠瞪一眼相园玄一郎,“我真的服了你了。”
“息怒,息怒。”玄一郎狗腿一笑,及时摸出打火机为掂起一根烟的凛子点火。
凛子轻轻吸了一口烟草,漫不经心地道,“你上个月不才见了万表家的二小姐吗,怎么今天又被安排上九条家的千金了。”
“我哪知道。”玄一郎有些烦躁,“老头子真的一天到晚没完没了,我有什么办法。”
“啧,也没见你正经交过女朋友啊。”
“不过今天的九条小姐还是蛮可爱的,很漂亮呢。”
“嗯?”凛子挑眉看了他一会儿,摇摇头,“你别祸害人家小姑娘。”
“有一说一,我怎么就祸害了。”
“她不适合你。”
“噢?你认识她?”
凛子正想说什么,却看见一袭和服的少女如获大赦般沿着走廊缓缓走来。她露出笑容,向着少女挥了挥手,顺便把烟掐灭了。
“忍足小姐。”走上前的纱希礼貌地鞠了一躬。
“不用这么客气,喊我凛子就好。”凛子失笑,顺便推了玄一郎一把,“给人家九条小姐道歉。”
“呃……”
见方才趾高气昂的大少爷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解释了半天,纱希噗嗤一声笑开了,“我没什么的。只是我们的父母好像……”
玄一郎感慨,“又是一场恶战呐。”
“你这小子惹事都不考虑后果的。”凛子乜他一眼,看了看表,站直倚在廊柱上的身子,“我先回医院了,你自己收拾这堆烂摊子吧。”
没有理会玄一郎的喋喋不休,凛子又想起了什么,看向欲言又止的纱希,“纱希呢,还要留在这里吗?”
为这略显亲昵的称呼怔了片刻,纱希一想身后双方父母兵荒马乱的僵持场面,不由有些头疼。也不知哪来的冲动,她低声道,“能带上我吗?”
“哈?”
“我是说……能带我一起去医院吗。”纱希羞窘地低下头,“我不太想待在这里。”
本来也只是随口一提的凛子有些愕然,却只是片刻。她挥了挥手里的车钥匙,“那一起走吧。”
被晾在一旁的玄一郎虚了虚眼,面色古怪地斜了凛子一眼,没有说话。
3.
凛子上门诊前,给纱希煮了一壶咖啡,还特地留了本博尔赫斯诗集。
纱希很少读诗,对博尔赫斯也仅是有所耳闻而已。漫长的等待着实难捱,为了解闷,纱希还是选择翻开了那本诗集。
『回忆构成了时间
始终的惯例是交替欺骗
岁月像历史一般虚幻』
纱希微微一怔。
彼时的她阅历尚浅,尚不懂诸多人情世故和离合悲欢,自然读不懂博尔赫斯的情感。
因为读不懂,所以也不太喜欢。
下了门诊回到办公室的凛子发现纱希的兴致缺缺,心下了然。她主动收起诗集,有些抱歉地说,“办公室也没什么有趣的东西,不好意思了。”
明明是纱希自己主动跟来的,凛子的态度反倒令她更加局促。她连连摆手,岔开话题,“凛子小姐很喜欢读诗吗?”
“算不上喜欢吧。只是这本诗集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所以反复读了很多遍。”
“……这样啊。”
又和纱希闲聊了几句,凛子便坐在办公桌后整理起论文资料来。
女子的手边堆着两本大部头的书和四五本文件夹,她一手在有价值的页面上摁压着,一手在摘抄本上迅速记录着。钢笔尖磨蹭纸页的声响在耳膜蹭起微痒的触感。女子垂着眼,睫毛在眼下垂着好看的弧度,神情认真且专注。
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三敲,凛子一声“请进”,推开的门后走进一个同样年轻的女护士。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纱希一眼,才被凛子招呼了过去。接着,护士将手里抱着的一摞文件交给凛子,又提问了几个临床问题,凛子都一一微笑着耐心解答了。
她们谈论的话题,纱希自然是听不懂的。看着小护士崇拜的星星眼,纱希想,自己的神情也不比她淡定多少。待护士小姐走后,凛子才着手翻看起那摞文件,白大褂衬着她内里的蓝色衬衫,露出的一截手腕骨骼分明,甚至能看清血管的脉络。似乎是因为纸张上的文字印得太小了,看起来有些吃力,她微微虚起眼睛,眼尾挑起锋利的弧度。
纱希呼吸一窒。
真的是……优秀得宛如天上的人呐。
下一秒,她的肚子就咕咕响了起来。
凛子惊愕地转过脸,看着脸红的纱希,噗嗤笑出声。
4.
凛子带纱希去了自己家。
虽说人在大阪,凛子却并没有趁放假时间回忍足宅与家人同住。她自己在梅田租住的房子也很普通,三室一厅,一个人住倒也绰绰有余,只是不太符合她忍足家的身份。
在经过细致的清洁后,凛子系上围裙走进厨房。她离开办公室前顺手将那本博尔赫斯带了回来,放在茶几上。在沙发上等候的纱希鬼使神差地翻开扉页,看见上面有一行娟秀的手写字迹。
『永别了,互相爱慕的手和耳鬓厮磨。——川久樱子』
纱希掂着书页的指尖颤了颤。
凛子说过,这本诗集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给她的。
很重要的人……就是这个川久樱子吗?
樱子摘抄的这句诗,想表达的意思又是什么呢?
纱希愣愣出神,丝毫没有发现凛子已经端着料理走了出来。
仿佛偷窥大人的秘密被发现的孩子,纱希手忙脚乱地将书本合上放回原处。凛子的眼神暗了暗,嘴角却扬了起来,“开饭了。”
用餐期间,凛子很沉默。
她做了简单的拉面和天妇罗炸物,一言不发地吃着。一抬眼,却对上纱希小心翼翼地打量,她放下筷子,带着笑意道,“不好意思了,我进食的时候不喜欢说话。”
“……嗯。”
感受到纱希的局促,虽然身心有些疲惫,凛子还是试图找寻话题。
“今天不好意思了,玄一郎喊我去的时候我也没有多想。
“没关系的。”
“纱希为什么会选择相亲呢?”
“不是我。”纱希一愣,“是父亲安排的。”
凛子垂下眼,没有温度地笑了笑,“真是听话的好孩子呢。”
说这话时,凛子并没有多想,纱希却莫名地委屈起来。她顿时胃口尽失,轻轻地放下筷子,语气里含混着无奈和悲哀。
“不是所有女孩子都能像凛子小姐一样的。”纱希垂着眼,“你能不依附家族,帅气自立地生活,我却不行。离开父亲母亲,我什么都做不到。除了顺从他们,我无以为报。”
“……你太消极了。”
“这是事实。”
“你并不是九条家族的附属品。”
“我们不一样的。凛子小姐还有两个哥哥,我却是九条家的独生女。”
“这不是一码事。”
良好的专业素养教会凛子绝对的理性,对于她认为论据确凿的问题,她总是习惯用冷静且缓慢的语速就事论事。但过分敏感的纱希却从她的眼中误读出了怜悯,这一过分解读,恰恰触碰了纱希内心深处的自卑。
“那我又该如何呢?因为我不是男人,就可以放任不管家族的未来命运吗。对于我是女孩子的这件事,我真的很抱歉。但我也很庆幸,虽然我没有凛子小姐你这么聪明能干,倒也不至于像你一样不知检点。”
“不知检点?”如是重复的凛子依旧面无表情,“看来你都知道了啊。”
使出浑身解数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纱希一时没能回过神。
凛子忽然站起身,双手撑在桌边。她缓缓将上半身前倾,挑起眉注视着纱希。她们的距离只有几公分而已,纱希甚至能清楚分明地感受到凛子温热的呼吸。
“喜欢女人就是不知检点?”
凛子自嘲地笑了笑,注视着纱希慌张的神情,迅速在她的嘴唇上吻了一下。
“那这样呢?又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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